连颠了上千里路还神采奕奕,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牛劲的周文东都面色肃穆。
似乎是在追忆,又仿佛是在为身后不明所以,惴惴不安的亲兵们解释,王韶负手临窗,轻声道:“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能看到校舍。
“当初咱们百人同去,至我等奉命归返,只余四十八人矣。”
这还不算因伤重残疾再也与战场无缘的。
超五成的伤亡率,这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诗句后血淋淋的数据支撑。
所有人都在憋着一口气,这口气非得等着香点了,酒浇了才能散去。
然而非有人眼盲走夜路,举火烧滚油,要让他们这梗在胸中的一口气硬生生在原处炸开。
叮叮当当的翻滚碰撞声从楼梯的方向传来,令章楶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
“我出去看看。”
不等他的脚实质性地迈出门槛,清脆的耳光声、怒骂声、哭告声就通过大敞的房门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
“好你个欺瞒爷爷的小杀才,不是说那状元间非头名宴饮不开的吗?怎么今日座无虚席,怎得,是瞧不起爷爷,会短了你的银钱,还是吃白食啊!”
“陈太尉,诸位太尉,非是,非是,那状元间……”
“滚一边去!爷爷知道今日樊九去东郊跑马了。你既要讲规矩,我就同你讲规矩,樊九这个学年总科状元不在,就是他的队友,也无权开状元间宴饮。
“哭,你小子还有脸哭。再敢这么瞪着爷爷我,就把你这对招子挖出来喂狗。
“休说是你,就是你那死鬼爹当面,也不敢这么看我。
“别以为你那弟弟在综学成绩不错,攀上了小范相公的大腿,开封府的孔目也愿意同你家结亲。
“还出钱给你家酒楼大大扩建了一番,穿上了绸的衣服,出门能骑得起驴就了不起了,抖起来了。
“这酒楼有你弟弟那丈人四成的干股,你猜你现在辛辛苦苦打理着,将来会不会成了你弟弟名下的产业啊。
“再说你弟弟那丈人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孔目,芝麻大的小官,比汴河里的乌龟都多,哪能护得住这么大的产业。
“如今的太子殿下最重武事,爷爷我将来也是要上战场的,战功不在话下,不如……”
这话越听就让人心中搓火,如果是前几句话还算是东京城中纨绔子弟自觉被下了面子时的常用说词,能够勉强洗一洗年少轻狂不懂事。
那后几句的轻蔑打压,挑拨兄弟关系,巧取豪夺他人产业,狐假虎威污蔑太子殿下清名就是实打实的恶棍行径了。
几人都已经是见过生死,知晓轻重,足以顶门立户的真正男子汉,原本还在心中盘算着东京城虎踞龙盘,别轻易惹事,好好圆成几句帮着小掌柜把面子和里子都找回来就行。
那现在的念头就变成了就算是天王老子当面,他们也要碰一碰,用拳头灌输一二道理了。
诸人中尤以王韶周身的气压最低,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乱流,把一切敢于违背他意志的人撕成碎片。
八方楼虽然占地面积变大了,装潢变豪华了,但地址没变,对面还是军校。
其选址的位置就决定了在这用餐的多数是军校中的学生,而听此人话风,也定是军校中的学生。
他也才离开不到一年而已,军校生的品行居然低劣到如此地步了吗!
他们刀山血海里淌出来,拼了命的为讲武军校这四个字上的颜色,就是这么被肆意挥霍的吗!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虫豸了,得出重拳!
不过这与人打架也包含在“战争”的范畴中,知彼总是要做到的。
譬如说若是那等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爹爹翁翁无穷尽也的,打完了就得赶紧跑路。
众人很自觉地将目光移到了周文东脸上。
土生土长的东京城人,从前在城中衙内圈子也是一号人物。
其他人都这么自觉了,周文东当然更加自觉,按压了两下手指关节发出清脆声响后就准备带着亲兵们去打头阵。
结果人依旧没迈过门槛。
隔壁包厢的窗户开了,翻出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嘴里还叼着半截烤鸡腿,一副全然看好戏的模样。
“别费那功夫了,你们直接揍吧,点子不硬。”
章楶被气笑了:“点子不硬田总管您怎么不亲自动手教训?”
突兀冒出来的正是因伤提前回东京城任职的田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