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你等我钓几尾鱼上来,我给你片鱼鲙吃。”
“下雨了还钓?”崔冶不解。
“下雨了才好钓呢。你在船里等着我。”
那人披着蓑衣,笑吟吟地坐在船头,任雨丝飘满全身,兴冲冲地提着活蹦乱跳的鱼儿,像孩子似的欢呼雀跃。
他的手也灵巧,小刀在指尖上下翻飞,很快削下一片片鱼肉,薄如蝉翼,几可透光。
扁舟悠悠飘荡在青山绿水之间,有人击箸而歌,饮酒作诗,射覆手谈。半醉半醒,浮生一梦。
醒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少年不识愁滋味,欲上青天揽明月。
“我以后要是有孩子了,就叫鹿鸣。”鹿青梧躺在船头,去拨弄水里的月亮。
“妻子还没有呢,就想孩子的事了?”
“鹿鸣多好听啊,像小鹿一样,呦呦叫着。”
“若是女儿呢?”
“女儿也叫鹿鸣。听起来更可爱了。”
“若是你夫人不同意呢?”
那人认真想了想,侧首笑道:“那我就哭给她看好了。既是我的夫人,想必是爱我的,哭一哭应该管用。”
“哪有对着夫人哭的?”
“不可以吗?——不知道我未来的夫人是什么样子……”
是个美人啊……
她拉着鹿青梧的手,从殿外跑进来的样子,那么轻盈,那么欢喜,灿烂的笑意明亮又耀眼,刺痛了崔冶一辈子。
这一辈子那么长,又那么短。
不堪回首。
崔冶漠然地拿起毒药,尽数全倒在酒里,然后一饮而尽。
他这一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崔冶的死,震动了绀州的世家。
太突然,也太轻易了。
鹿鸣往牢里走一趟,崔冶就自尽了。
一前一后的,实在过于明显了。
所有世家都像听到了虎啸的动物,忽然之间全乖巧下来。
科举复试结果出来那天,燕云将军率军回来了,鹿鸣为他办了个盛大的接风宴。
“多亏有燕伯,鹿鸣才没有后顾之忧。请受晚辈一拜。”
她诚恳地弯腰长揖,身后缀着州署的几十位官员,纷纷行礼。
燕云忙拦住她,感怀道:“老夫不过做了扫尾的工作,真正的大功是知州你立下的呀。”
“燕伯这说的哪里话,我总共五千骑兵,要是想抓俘虏,就是抓上三天三夜也抓不完啊。正需要您这样老成持重的将军,做我们绀州的铜墙铁壁呢……”
鹿鸣甜言蜜语一顿夸,把风尘仆仆的老将军夸得眉开眼笑。
“我进城时,仿佛听到许多人家在欢呼,是有什么喜事吗?”
“科举放榜,录取了近百名考生,过些日子考察一下,就安排走马上任,从基层吏员做起,出成绩了再升为九品官。”
燕云吃了一惊:“那些世家子,愿意吃苦做吏员吗?”
“他们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鹿鸣朗声道,像是在说那些吃不了苦的世家子弟,又像是在敲打所有的州署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