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打听过了,阮奕是她外婆兄长的儿子,称呼伯父没毛病。
“下官常年不在京城,忙忙碌碌的,一直没机会去看望公主。难得有此缘法,却不想是要送公主去和亲。唉……”阮奕长长地叹息,“关外苦寒,哪里是好待的呢?我都常常觉得受不了。”
“伯父去过戎羌的王帐吗?”鹿鸣顺便套情报。
“去过两次。”阮奕细细道来,“第一次是去结盟,送丝绸金银;第二次是启元北狩,我去交涉,希望能割地赔款,化解干戈……”
“化解了吗?”鹿鸣随口道。
“自然是没有。”外交官愁眉苦脸。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当然也得不到。这跟你的能力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输成这个鬼样子,谁还跟你化解干戈?”鹿鸣冷笑。
阮奕有什么法子,只能叹气,接着道:“马上第三次了,结果是去和亲的。”
鹿鸣故意问道:“和亲不好吗?和亲了就不用打仗了,我看朝廷都欢欣鼓舞。”
阮奕摆了摆手:“和亲了就不用打仗了吗?以前又不是没和过亲,每年都送钱送美人,送上一堆,不还是说打就打?大周的岁币,养肥了戎羌的兵马,肆虐大周的土地,滥杀大周的百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愧是专搞外交的,还算有几分见识。
“所以你不赞成和亲?”她问。
“我也不敢说不赞成。整个北方都已经沦陷了,还不是戎羌说什么,大周就得做什么。不然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阮奕是朝堂之中沉默的大多数。他是主战派吗?显然不是,因为他不会打仗,而且他知道朝廷的战意衰弱,打也是输。
他是主和派吗?他当然希望和平,但是他知道以眼下的局面来说,无论是和亲还是赔款割地,都只是暂时的和平罢了。
敌强我弱,不过是逃跑的肥美羔羊而已,会不会丧于狼口,只看对方一念之间。
“你知道我们这这几个月打赢了两场仗吗?”鹿鸣试探了一下。
“知道,朝会上特意宣读了喜报。说实话,我很难想象,你是怎么赢的。”阮奕诚实道,“但战果是做不得假的。你赢了,戎羌就来求亲了。——这明摆着是釜底抽薪之策。”
“伯父明白,那大周就有救了。”鹿鸣舒了口气,斗志昂扬,“伯父想不想立不世之功,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这个谁不想?但是……”
“先别但是,你就说想不想吧?”
“……想。”
鹿鸣笑吟吟道:“鸿胪寺卿这个职位就算干到死,也进不了中枢。整日奔波劳累,寸功未立,还要被胡人呼来喝去,奴颜婢膝,这样的滋味不好受吧?
“如今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了,伯父想不想跟我赌一把?”
阮奕可耻地心动了。
就像刘彻说的,鹿鸣和阮奕是天然的利益同盟,无论是亲戚关系,鸿胪寺卿的职权,还是他现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跟着鹿鸣混,与她达成一致,都没有坏处。
退一万步讲,如果她在草原惹了事,阮奕难不成能假装自己一无所知吗?
而搞定了鸿胪寺卿,鹿鸣也就稍微安了点心。
第二日朝会,阿禄奇果然已经被放出来了,与戎羌使者一起,面见天子。
鹿鸣笑语盈盈地走了个过场,没有给任何人难堪。
和亲事宜正式敲定,没有人再置喙。
他们离开那天,太后娘娘亲自来送,一直送到了长江边的渡口。
“你……一路珍重。”太后今天打扮得很隆重,满头珠翠,环佩叮当,嗫嚅许久,只道了这么一句话。
鹿鸣还是一袭红衣,向她笑了笑,挥挥手,“舅母也珍重。我走了,不用再送了。”
太后终于落下泪来,比她装模作样的儿子要真实得多。
“祝姐姐一路平安,永结盟好。”
他们双双举起杯,演完了这场敷衍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