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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黑得早,不过申时末,日落的余晖已经铺满了院子,抬眼看去一地灿灿的金。
听到散学的钟声悠长地响了起来,满座的学生才长舒口气,瘫软地倒在桌面上。
顾昀川轻敲了下惊堂木,歪七扭八的小子们又撑着手臂爬起来。
待留好功课,听到顾昀川说了“散学”,全都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躬身行礼:“先生辛苦了。”
一时间作鸟兽散,跑得比鸭子还快。
郑虎也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寻常在顾昀川书房,只是跟着写写字、读读诗文,累了还能到灶房吃些零碎。
真来了书塾,竟是整整一日都难歇,晌午吃饭的工夫,他都想躺在院儿里睡上一觉再说。
听见顾昀川叫他,他忙应了一声,跟着一块儿出了门。
季舟野正在门边候着,同顾昀川寒暄了几句,才恭敬地送人出了门。
门外面,丘子已经在阶下等着了。
顾昀川有些诧异,他与罗四爷本说好回程是在街口的铺子里碰面,却不想丘子竟然过来了。
见人出来,丘子忙跳下车板,将郑虎抱上车,又掺着顾昀川坐好,他笑着说:“今儿个收工早,就提前过来了,正赶上你们散学,门口遇上许多马车,不碍事吧?”
顾昀川笑着道:“不碍事,多谢你来回接送。”
“这有啥谢的,顺路的事儿。”
他扬起手臂,啪咻一声响,鞭子抽进风里。
老牛摆动起双角,抬蹄前行,滚滚车轮碾压路面,过了石板路便是土路,落日霞色里,缓缓归家。
许是有些冷,一路上,郑虎都没怎么说话。
顾昀川多少知道他的心思,再是没心没肺的小子,见过了巷子外的风光,还是会难受。
他拍拍他的肩膀:“今儿个觉得如何?”
郑虎仰头看他,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川哥讲得清楚,我都记下了。”
“你向来聪慧,我自不担心你的课业。”顾昀川轻声道,“今儿个晨时,王宗胤说的那些话你作何想?”
他没有直言他无需在意,也没有斥骂王宗胤口无遮拦,只平静地问他作何想。
郑虎垂下眸子,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白的袖管,这已经是家里顶好的衣裳了,却都还不如人家书童穿得板正。
顾昀川看着远天婆娑的云影,轻声道:“虎子,读书求学之苦不仅仅是身体之苦,更是精神之苦。”
“前朝有名士,求学之艰甚于覆雪行路、衣难暖身,可仍觉’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为师不求你效仿圣贤,只望你不要因衣食而自惭形秽,忘了来时之本真。”
冬日的傍晚,天黑得快,长风吹来,有些冷。
郑虎眺望着远天落日,好半晌后忽然看向顾昀川,郑重道:“先生,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