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具遗骸,覆了随身白色布带,添了几分肃穆。众童兵们直视死亡,才从大胜的喜悦中落地。这就是死亡……走着出滁州,躺着回去……等着他们的是一抔黄土。再没有哪个时候,大家像眼前这样期盼世上真有佛祖,西方有极乐。我的战友……我的伙伴……走好……柳元帅、徒三带了手下众人相送。见了此情此景,亦是带了肃穆。这些滁州兵死在亳州,死在援助亳州中。亳州上下如何能不触动?陵水那边没动,安定县伤亡过重是因自保。对比之前,就越发显得霍五这次出兵的高义。七千滁州兵,并不是北上虚晃一枪,而是实打实的尽力。嘉山县那里,要不是银将军、水进带四千兵卒来,只凭着的柳元帅与徒三麾下一万六千人,想要围剿八千官兵谈何容易?安定县这里更是,大家早已从俘虏的副将口中知晓童兵剿灭的官兵,不只是攻城之夜那一千来号,还有之前的一千人。五千官兵,杀死杀伤两千,只凭借两千人!这样的勇气,这样的战力,如何能不让人钦佩?更不要说,这只队伍的头领,只是十三岁的少年。之前听闻童军战损,对于这援军是否真正出力有怀疑的人,此刻都觉得羞愧。尤其是知晓百日伏击,歼敌七百只死六人,震惊之余,这种羞愧就更深。就连徒三身后的众乡勇,也开始正视这个少年。是啊,他们怎么忘了?这不仅仅是霍五之子、徒三的外甥,还是祖传神力、勇武不亚于水进的少年英豪!只是之前相处的不多,霍家父子又一直避让,他们疏忽了这点。所以说,在黑蟒山上他们占了便宜?在曲阳,也是占了大便宜?之前受江平影响,对于霍家父子生怨的众乡勇,也终于明白过来。霍家父子,从来不欠他们什么。柳彪早已准备几骡车粮食,十腔猪,还有两千两银子,上前道:“总不能让兵卒们饿着肚子赶路,我能做的不多,这些与兵卒们加餐……银两不多,还请霍小将军代某抚恤逝者。”霍宝颇为意外,却是没有拒绝柳彪好意,正色道:“在下代众将士们谢过柳将军!”“有缘再会!”“有缘再会!”两人抱拳作别。霍宝心中替柳元帅可惜。这样一个打仗能拿得出手,说话办事能拿得出手的侄儿,不比那几个讨债鬼强?却是打发到外头守城。有这样想法的何止霍宝一人?柳元帅身边族亲乡党,不少人都看着柳彪。这孩子知道好歹,厚道啊!柳二狠辣,其父能查出柳大之事有他的份,旁人又怎么能察觉不到?对结发之妻、同胞兄长都能下死手,谁敢放心跟着他?江平站在徒三身后,看着柳彪却是很淡定。三爷大势已成,就算柳元帅开始重用柳彪,也迟了。更不用说,还有个柳二在,不用自家出手,就不会让柳彪出头。他又望向柳二。果然柳二看着堂弟面色不善。霍宝上前与柳元帅作别,随后又望向徒三。“代我像姐夫问好……你爹不容易,好好孝顺你爹……”“嗯!舅舅也多保重!”徒三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说出口:“告诉你爹……我将率手下打盱眙……”盱眙?楚州?不仅霍宝怔住,柳元帅等人也露出意外之色。霍宝反应过来,徒三是不看好安定县。徒三苦笑。没有撕破脸的姐夫,能容忍亳州军占着陵水;撕破脸的孙元帅,能容忍柳元帅的人马继续占着安定县?注定要驱逐的!陵水……陵水本就有四、五千兵卒,又下去小两万人,如何能养得了?滁州其他几县碰不得,就只能往楚州腾挪地方。霍宝点点头,心里沉重。徒三此举,也是表明无意与霍五争滁州之意。可楚州,紧邻扬州。徒三打下楚州,那滁州军还能打扬州么?……滁州军的七千人马渐行渐远。柳元帅看着徒三迟疑:“真要打盱眙……要不还是先去陵水休整些时日,看看再说,楚州挨着扬州,扬州驻扎着几万淮南道守军……”被官兵围了大半月,柳元帅已经犯怵。天下是乱了,可他也知晓自己势力的弱小,无力对上朝廷兵马。这次要不是朝廷下令招山东军回兵,亳州战况已是难料。“岳父,咱们现在不打楚州,等到淮安白衫军稳定下来,说不得就要动楚州了……”淮安在楚州正北,那边弥勒教教首烧香起义,占了州府。“可是淮南道守军……”“没有朝廷诏令,他们不敢轻动……朝廷早不信地方守军了,否则也不会从山东道调兵下来……”柳元帅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徒三的计划。不这样,又能如何?指望徒三去打霍五么?就算这姐夫、小舅子之前有嫌隙,有了这次援手,双方都有了台阶,这关系也缓和了。柳二眼珠子转了转,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就算妹夫要打楚州,也不能叫将士们饿着肚子出发……滁州霍元帅也不是外人,妹夫何不向滁州借粮?”徒三定定的望向柳二,没有直接作答。柳二轻笑道:“莫不是妹夫不好意思开口?冯帅一个外人,都好意思开口,妹夫有甚为难了的?”明明是被滁州扫地出门,作甚还摆出骨肉一家的姿态?恶心!偏生要揭开这面皮!徒三带了几分无奈道:“二哥也太不闻世事……滁州连年大旱,百姓都逃荒去了,粮食供应早已不足,否则小舅也不会从亳州运粮去陵水……”柳二一怔,察觉旁人的目光不对。四下望过去,大家都点头不已,明显是觉得他“不闻世事”。柳二气个仰倒,望向徒三的目光越发阴毒。……滁州军一行,银将军带着两千人马在前头。霍宝与水进带人在后,两人都沉默。两人知晓“淮南策”,自然晓得打扬州是淮南攻略的最后也是最主要一环。徒三要是打下楚州,对于滁州军来说不算是最坏的情况,可也绝不能算是好。偏偏这个境况没有办法改变。因为就算顺利打下和州,滁州暂时也只是休整奔庐州,还没有能力打大军镇守的扬州。“三爷与江平两人知晓淮南策,他们打下和州,说不得就要筹划打扬州……”扬州繁华,打下一个扬州,傲视淮南道不说,军需就不愁了。霍宝觉得有些怪异。似乎这世界真有个看不见的主宰,让大家不要偏离历史太远。历史上,太祖打的不是扬州,而是……金陵……吴国公?发家之地?老爹代替徒三占了滁州,那也要走徒三的路么?霍宝精神一震,道:“还是得快快告诉我爹,看长辈们如何应对!”水进也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应声道:“不知和州战况如何,应该快有消息回来了!”……从安定县到滁州州府一百一十里的距离。当天行军七十里,在滁州境内歇了一晚。柳彪送的粮食与猪肉都没动,直接用干粮糊弄了一晚。……次日,大家天亮就出发,中午就到了滁州州府。大军刚到城门口,就有不少百姓听到了动静,纷纷出来看热闹。大军不是才走五、六天么?怎么就回来了?待到一辆一辆骡车挂着白幡进城,大家都惊住了。“咋了?”“打败仗了?”“这是死了多少人啊?”“真败了?那咱们滁州怎么办?”百姓们开始恐慌,也开始听闻准确的消息。滁州兵大胜,助亳州军保住安定,助亳州军绞杀屠城的狼兵数千人。今日滁州兵归来,不庆功,先送子弟兵魂魄来归。“呜呜……”有儿孙当兵的百姓,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几日前送了亲人出征的人家,更是惶惶不安。直到州府贴出告示,将抚恤此次伤亡的英烈,百姓才知晓死亡人数。九十七人。告示前,百姓们听了识字人所讲。“只九十七人么?吓了一跳!”“是啊,还以为得死多少人哩!”“这点人算什么?当年知州一次‘肉墙’绞死的教众也比这个多啊!”“告示说了,要抚恤到父母妻儿,直到父母百年、儿女成年……”“这还真是铁饭碗了……”连年的饥荒灾难,使得百姓有些麻木,这样的伤亡人数不足以震惊,便只做闲谈。马寨主得了消息,亲自出迎,李千户、老和尚、宋二爷等人随行。看着一辆辆灵车,他心情也不好,却是明白,这只是开始。随着滁州军征战展开,送回来的滁州儿郎只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