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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隆圣帝的话,徐平险些接不上来。
仔细回顾自己从北境入京,若说隆圣帝对自己颇为猜疑,似乎并不是。若说隆圣帝对自己各处掣肘,似乎也没有……
念及此处,徐平的心头一阵烦乱。
北境作为根基,那是徐家几代人流了无数鲜血换取的。若说削藩,自己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同样会如此。
本可以成为千古美谈的君与臣,便如仁宗和徐远山,却难如登天。
思来想去,徐平深吸一口气,朝着隆圣帝俯身一拜。“陛下,若是……您可否……”
“莫要多言。朕知道你想说什么……”隆圣帝的神色异常平静,语气也没有半分起伏。他手指不停敲打着台面,许久之后,终是揉了揉眉心。
殿内铜漏滴答作响,烛泪在蟠龙烛台上凝成霜花。
君臣二人尽皆不言,待许久之后,皇帝看着案台上的岳州地形图,取出了镇纸下压着他连夜绘制的漕运改道草图。“徐平,姜安民在岳州颇有名望,如今其人为你所诛,想要长治久安不易。”言罢,他将草图缓缓摊开。“初入它国治政,磕碰与阻碍想来不少。
既是兵伐所得,一味怀柔不可取,得有实质之举。此图乃朕亲手所绘,贯穿三江口至雍城与紫萍的河运。
久经战乱,清岳江泥土淤积过甚,以至紫萍开垦不易。按朕所绘,除去引流灌溉,军粮运输及调兵巡河可缩短半月之久。”
徐平垂眸望着草图,仔细端详起来。沉默片刻,他将手指向上游河岸。“皇伯父,此时更改漕运恐怕不易。且不说养兵消耗颇大,即便战后重建,银子也是捉襟见肘啊……”
“这个无妨!”隆圣帝端起茶盏本欲饮下一口,见茶已凉,又将之缓缓放下。“此番查抄司首府赃银不多,司徒孝康想来早已转移。朕将之全数调拨于你,在从内府拨七十万两,余下的你想办法解决。
你占据岳州,左有南安,上有大梁,要想固土谋身,必从内政先行。该花花,该省省。”
“可是侄儿才添三万新兵啊,若是将银子用于漕运,新营的军械与粮草就难济了。”徐平思索一番,随后将三江口圈起。“要不先引水扩建护析津的护城河,待到春暖,再作调整?”
“愚蠢!”说着,隆圣帝猛拍桌案。“城是死的,人是活的。人重要还是城重要?改道漕运不是让你收买人心,是让你收缩疆域,由内向外延伸,逐步巩固立身之本。
还有,密报说你在岳州多处开仓放粮,可有此事?”
“回皇伯父,正是如此!”徐平眉头一皱,随后微微点头。“今年雨季过长,三江口水涨,冲垮雍城水深三尺。又逢长久征战,四郡百姓流亡,苦不堪言。
皇伯父,只待秋收,后续补征的粮食已当足额入仓。”
“咱们是周人,你开仓放粮去救济百姓只会让他们觉得理所应当。正因如此,这笔钱是花在漕运收效大,还是送给那些愚民收效大?
吃饱了饭,他们很快就会忘了是谁救了他们的命。改道漕运,即可避免水涨,亦可让营中获便。”言罢,隆圣帝于案台上翻了许久,从一叠文书下取出手书。“这是朕替你草拟的经略政要,回去之后,你好生查看。结合姜安民曾经的治政方略,你自行整合。”
接过文书,徐平当场翻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