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策的住处并不难找。观弥入了城,还未开口,只将带来的画卷向路人展开一角,便得到了答案。
涉雪穿城,越往北去,行人渐疏。
约莫一刻钟后,观弥站在了松角巷口。
巷中的树挂满了雾凇,皎如碎玉流银,在风里落了她一身的梨花。
观弥搓着手,寻到巷中最里的那道院门时,呼呼的风止了。万籁俱寂,一时间只闻她的心跳重如大隐寺的钟声。
才在门上叩了两下,远处就仿佛有急促的蹄声;转瞬间,巷口雪尘四溅,一匹骊马高扬前肢,自雾中破出——
“铮”一声弦响,有物刺穿易州凝滞的压抑而来,直直削过她头顶,将幂篱狠狠扎在了几步外的树上!
一支褐色的羽箭钉在树干,纹丝不动;幂篱长长的素纱一时惊惶,漾起涟漪。
几乎在观弥偏首的同时,一柄剑抵住了她的心口。
三尺长的剑身寒芒扑朔,映出了“秦筝”娇媚的容颜。
对方未语,观弥便不言。
骊马温热的鼻息扑在她额头,那人没有下马的意思,嗓音冷冽:“抬头。”
观弥抬眼。
抵在她心口的剑与抓握着它的手臂形成了一条刚劲的直线,线条尽头,是一只呲牙咧嘴的肩兽。
那是翼威军的甲胄上独有的虎鹰。
马上之人一袭戎装,束以银色狐裘护腰;似是见她久久没反应,那柄剑虚虚戳了下她的心口,一路上移,迫使她扬起了下巴。
他本有一张昳丽的面容,若要画下来,无需再有其它颜色;只消提腕屏息以工笔勾勒出眉骨,清水层层褪出远山气魄,再笔尖藏敛几分春明便可。
寡淡的冬日里,男子的五官让观弥想到话本中化形的花灵。可惜到底是在疆场浴血挫骨的人,一压眉、一抿唇,凝着她的眼里就戾气横生。
“我给娘子一个机会,”他的剑重新回到观弥的心口,“不管娘子是谁派来的,只要娘子现下离开易州,我便放娘子一命。”
岐北翼威军,果然狂妄。
观弥心内冷笑,面上却是恳切:“将军,误会!”
“我是来昭城寻亲的。”
马上之人闻言,转腕将剑推回剑鞘,扯住缰绳,退后了几步,似欲打马离开。
观弥松了一口气,暗道不过如此。她走到那棵树前,双手拽住箭身,左掰右折,终于将箭拔了出来,取下幂篱。
幂篱被穿出了一个小小的破口。她盯着锋利的箭尖看了几息,随手往地上一扔。
回到裴策门前,观弥刚抬手,那人去而又返。
“裴鹤川是你什么人?”
“将军有所不知,”观弥转身,气定神闲,“他是我父亲。”
檐角青瓦雪丛忽坠,落地时扑簌有声,旋即泯然于一地雪白。
观弥耐心地等他离开,却见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渐渐有了笑意。
那并不是温和或善意,而是一种无声的戏谑。像是捕猎的兽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猎物的身后,咫尺之距,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