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色半昏,月色半冷。
檐角挂着一帜褪色的幡布,上书“百相斋”三字,已被岁月蚀得模糊。
南星打了个响指,腰间"春鸢不律"箫凝作一支碧水盈盈的玉簪,斜挽在发间。
柴扉半掩,被她吱呀推开。
屋内昏晦如夜,唯有几缕天光从瓦隙漏下,照亮四壁悬挂的千百张面具。
鬼面狰狞,妖相奇异,最多的是哭笑都难看的人脸。
“千面同价,一钱一面。”戴着无脸面具的中年男子哑声开口,透着几分被人扰了清梦的不悦。
南星未作理会,径直走向最里侧的博古架。
古铜镜高悬于壁,南星望着镜中人,一时怔忡。
鹅蛋脸上眼若桃花,眉两端收尖,细弯如新月之钩,十五岁的年纪,两腮尚带着几分未褪的稚气。
少时容颜,倒与十年后的她不甚像,心性磋磨,终究不复这般天然鲜活。
南星伸出手指戳了戳脸,被自己逗得展颜。
信手取过一张白无常面具,干脆利落地扣在脸上。
诡谲法则下,青铜面具覆面的刹那,南星的身形如水纹般荡漾。
变幻停息后,已化作一道泯然众人的轮廓——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就它了。”面具下传出的声音雌雄莫辨,两枚铜钱“叮当”落在案上,南星转身推门而出。
天地倒转。
方才还寂寥无人的长街,此刻竟化作人声鼎沸的闹市。
渔网遮蔽的天幕下,《祭海神歌》苍凉的号子撕破夜半寂静。
这便是子时敲锣,鸡鸣收摊的渔州鬼市——黄泉水街。
古朴的纸扎店前,一名瞎眼老妪低声呜咽:“画张符咒抵灾厄,扎个纸人找替身。”
“玉酒金樽,千金不换!浮生三千,为欢几何?”几位俊美少年倚朱栏吆喝。
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天下九州皆有鬼市,不知幕后受何人管辖,就连仙门也不愿与其正面冲突,倒似三界中的异境。
鬼市中每个人都是同样的音容,南星叹了口气,混杂在千奇百怪的面具中,径直向舌楼走去。
且不说“晦明剑”现世会搅出多少腥风血雨,如今的她,怕是连惘生剑冢的门都摸不着,而“停雪绫”还在千里之外的极北之地藏着呢。
修行非一日可蹴,索性先来报个恩吧。
思及此处,一座朱漆刷就的四层小楼出现在眼前,墙壁上密密麻麻嵌满人舌。
南星虽不喜血腥之气,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踏入那张如同巨兽之口的大门。
与鬼市的喧嚣截然不同,舌楼里只有刻意压低声音的沉闷交谈。
南星沉默地走到柜台,用鬼声对着小二絮语:“卖个消息。”
檀木案几错落分布,几十位戴着鬼面具的人齐刷刷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