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一群人进来,咕噜噜的声音逼近,常雪融看不着,耳朵却尖。
一声“退下”如春泉泠汀,叫常雪融想到名伶郝慧卿。
郝慧卿一把好嗓子,道情出身,因在《娇红记》中反串娇娘一角而名动盛京,后座无虚席。前年,圣慈皇太后八十大寿,文武百官携家眷进宫祝寿,她有幸在席间得见郝慧卿风采。
那时,只觉娇娘命苦,而今,命苦的却是她自己了。
被低咳声拉回思绪,常雪融透过盖头底部,看到一双红色毛靴,比她的锦鼠翻毛鸳鸯绣鞋要厚上一倍不止,双脚随着咳喘颤动,久未止歇。
她的心慢慢提了起来。
不会吧,钟青毓现下就要一命呜呼了?
冲喜不成,反送他见了阎罗王,那她不是要背上克夫的罪名了?
她可不认。
分明是他克她,若不是他,她定能与表哥和和美美白头偕老,现今却连夫妻都做不成。
欲掀了盖头起身叫人,被他拦住胳膊,他气息低弱,却极是温柔,“怎可自己掀盖头?”
常雪融放下胳膊,“你咳得厉害,让人来瞧瞧吧。”
“老毛病,过会儿就好了。”
“真的?”
“咳咳,真的。”
常雪融心想,怪道都说他活不久了,适才的架势,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红事变白事,连累于她。
一想到自己已经受他连累至此,便像吃了一捧黄连子,半晌后苦道:“哦。”
“我今日得信儿,才知你我二人要成婚,想要阻拦,却已来不及了。实是抱歉。”
常雪融先前还只是忿恨,而今罪魁祸首跟她道了个不是,她无端觉得委屈得厉害,她努力遏制住想哭的欲望,却鼻子也酸了,眼睛也花了,不住啜泣。
一声轻叹后,她听到声告罪,盖头被他掀过头顶,昏暗的视线变得明亮,只是依然模糊,等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珠子陡然滚落眼眶,眼前才又清晰,方看清他的面容,常雪融便有些愣怔。
钟青毓头发半披半束,苍白皮肤,瘦削脸颊,浓眉压眼,悬胆鼻下缀着两片粉唇,因刚刚咳喘,犹带着盈盈水迹,帐边两盏喜烛火苗跳跃间,给他的眸子添了惑人光亮。
再痛恨他,常雪融也得承认,纵使病体缠身,钟青毓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当得她平生所见之最。
然而,这么个才情兼备的美男子,却是个棉花身子,一点儿都不中用,上苍倒也算公正,好事儿没让一个人占全。
看到她的大花脸,钟青毓只吃惊一瞬,后便神色如常,缓声道:“哭吧,过了今日,便只能向前看了。”
话毕,从袖口抽出一方帕子递给她。
真要她哭,常雪融反倒不想在他面前落泪了,凭什么他一副看穿她的样子,像她那个老学究的老师。
她这般年纪,正爱争强好胜,不愿别人把她看轻,于是她极力憋回泪意,侧过头去,不伸手也不接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