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那日,不过一个往返,世子却遭不住两处奔波,回到侯府便害了大病,躺在床上不辨日夜。
钟青原已自请移居府中佛堂,要给哥哥诵经祈福,常雪融多日未曾见过他身影,不过她也无暇关注小叔子了。
她正焦头烂额。
自归宁后,常雪融就不甚开怀,又日日在世子身旁侍疾,连累到了身子,有风寒之兆,她却忍着不做声,仍低眉顺目做贤妻。
世子体弱,又遭了风邪,遂寒毒入体,常雪融是这么想的。
可别人不这么想。
她知道别人怎么想。
侯府拿她冲喜,可世子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病症,已有传言说她克夫。
侯府中风向转变,前几日还恭顺的下人,如今都不拿正眼瞧她,她竟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了。
忍一忍便罢了,她能忍下,何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横生枝节。
她咬牙撑着,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忍下去,等世子好起来。
她想让世子活。
可老天偏要她受折磨。
近来,她茶饭不思,身体羸弱,混沌的脑子也不辨时日,睁眼便去探世子鼻息,闭眼就祈祷他长寿,忽略了近几日的腹坠腰酸。
这日晨起,感觉小腹越发坠疼,她才惊觉葵水将至,连忙让竹雨取出月事带,方整理妥当,却抵不住自足底翻涌而上的寒意,立时打个冷战,喷嚏接连不绝,下身觉出湿热,咬牙打起了摆子,忽觉眼前一黑,她的身子就软倒了。
昏迷前,她听到竹雨的声音越来越远,“杏云,快去叫大夫。”
并没有昏迷很久。
很快便被腹痛折磨扯回神志,加上下人挪动她时的颠簸,令她皱眉醒来,睁开眼时,已被转移到软塌上。
医正董乃明长居侯府,专门调理钟青毓的病体,并不擅长女子病症,待探过常雪融的腕脉后,只给了个温补方子,适合长期调养,难解眼下剧痛。
两服药下去,常雪融反而流起了清水鼻涕,不过好歹汤药热烫,从喉咙一路暖到腹部,略带走些小腹处的寒凉痛意。
她信期腹痛严重,以往信期将至便开始卧床将养,此次非但没有安生歇息,反而四处奔走又熬夜照顾世子,费心劳力,信期偏又染上风邪,现下一股脑儿发作起来,令她支撑不住开始倒下。
但她还惦记着世子。
又灌下一碗参汤,她就强自撑着身体起身,要去伺药,杏云心疼她,劝道:“小姐快歇着吧,瞧您的脸,比世子都不如了。”
话音未落,嬷嬷已厉声叱责:“胡说什么?多亏世子妃日夜操劳,世子已大好,日后再妄议主子长短,小心你的皮。”
杏云自知失言,世子病症乃府中大忌,她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她扑通跪倒在脚踏上,举手发誓表忠心,“小姐……世子妃,奴婢发了失心疯,万望恕罪。日后绝对谨言慎行,若再犯,由您随意发卖。”
常雪融示意竹雨将杏云扶起来,说道;“我知你口直心快,日后说话当三思,在这里可不比香雪苑。”
话毕,咳嗽了几声,又道:“快扶我起来,世子那边怕是还在等着我呢!”
侯府下人众多,世子身旁更是仆从成群,近日,伺药这件事却单落到了常雪融一人头上。
无他,只因常雪融是进门冲喜的。
而今,没能做成世子的药引子,就得做婢子。
钟青毓咳喘严重,厚棉被盖两床铺两床,屋里炭盆烧得旺盛,他还是咳得挠人心肝儿,侯府众人虽见惯了他这副模样,却愈加小心伺候着,盼他早日好转一些,让人过安稳日子。
但是心愿难全。
几名御医都住在侯府里月把子了,钟青毓还是越病越重,愈咳愈狠。
这日,钟青毓宽慰完母亲,才将她劝回去,正待吃药,却突然咳喘不止,常雪融正转身要接过侍女呈上来的汤药,听闻耳后动静,将手中药碗推回侍女手中,脚尖一转,便旋至与世子面对面。
洒了汤药的手背略痛,她只在裙裾边的锦毛上蹭掉水痕,就赶紧揽着世子的身体给他抚胸,这几天她已非常娴熟。
钟青毓苍白枯瘦的手搭在常雪融给他揉抚胸口的小臂上,想给她些安慰,但是胸口像一张薄纸,被咳喘上来的气流刮得呼呼作响,刺痛非常,莫说说话,他气已喘不匀实了,但他仍用骨节嶙峋的手轻轻拍了拍常雪融的手背。
手背上的微凉触感,怀中的震颤身体,耳边震耳欲聋的咳呕声,令常雪融的五感汇成一感,齐齐奔向她的胸口,鼻子甫有酸意,眼前已然模糊,她紧咬牙关,在心中不住祈求苍天,让神佛庇佑他平安。
贴身伺候世子的小厮平安见他久咳不止,自去偏屋,请候着的御医了。
常雪融抱着世子一把伶仃骨头,又瞧他咳得脸颊涨红,病态骇人,与以往大不相同,她心中惊怕不能自已,颤着声说道:“世子,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