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湘怡抚了抚发髻:“回门不宜太过招摇。”
裴俞风早已在院中等候,见她出来,目光在她素净的装扮上停留片刻:“走吧。”
马车缓缓驶向叶家老宅。叶湘怡透过纱帘望着熟悉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裴俞风忽然开口:“你父亲可好?”
叶湘怡一怔,轻声道:“昨日打发小厮来报,说咳血好些了。”
裴俞风“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马车停在叶家前,昔日气派的门楣已显破败。叶老爷得了消息,早早等在门口,见女儿下车,眼眶顿时红了。
“我儿……”
叶湘怡快步上前扶住父亲:“爹爹怎么出来了?风大。”
进了正厅,叶湘怡命人将一排排沉甸甸的银箱放在递上。叶老爷颤抖着手打开,白花花的官银晃得他老眼昏花。
“这……这是……”
“白银。”叶湘怡轻声道,“足够赔偿客户,赎回抵押的茶园,还能再招些工人。至于被官府查封的园子,也有俞风出面作保。爹爹放心。”
裴俞风站在叶湘怡身侧,深色淡然。只是听见叶湘怡喊他“俞风”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一眼:“岳丈您安心养病即可,此事有我。”
管事们闻讯赶来,见着银子都惊得说不出话。
叶湘怡已翻开账本:“陈叔,这是订货客商明细,挨家退款道歉。若是愿意再来叶家购茶,一律有礼相赠。张叔,这是东郊三十亩茶园抵押的凭证,还望你跑一趟赎回。李伯,去把欠工匠的工钱结了,辞职不干结完再走,留下的再多加一成。”
她条理分明地安排着,没注意到裴俞风眼中闪过的一抹道不明的情绪。
“出事的明前茶,前阵子已然悉数追回。幸而此批茶叶出货最早,仅供峤州城内。这一箱银钱,还望爹爹出面,用以慰问受累之家属。”叶湘怡温言细语,举止得体。
“至于那栽赃陷害之凶手,夫君已作保,期限不过月余。还请各位叔伯鼎力相助,配合官府调查,早日还叶家茶园一个清白。”言罢,叶湘怡盈盈起身,福了一礼。
众人连声应诺,直至一切安排妥当,叶湘怡仍未见到齐明的身影。
她心中暗自愧疚,想日后定要寻个机会,当面致歉。但转念一想,救下茶园,齐明在叶家便能长久安身,无需再北上投奔友人,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叶湘怡轻叹一声,转身朝裴俞风说道:“普洱制法已登记造册,现置于妾身闺房之中,妾身这便去取。”
竹帘半卷,阳光透过缝隙,将斑驳的树影筛进雕花木窗。氤氲的茶烟,在这碎金般的光影里袅袅升腾,宛如仙境。
四壁以素绢为墙,染着极淡的雨过天青色,恍若将龙井新茶的嫩芽细细碾碎,敷于其上。
东墙之上,悬着一幅前朝陆羽品茗图。西墙多宝格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十二个甜白釉茶叶罐,罐身贴着洒金笺,可见“顾渚紫笋”“霍山黄芽”等字样,尽显茶韵。
六架屏风,以湘妃竹为骨,素纨为面,将整个闺房映衬得清雅脱俗。南窗之下,置着一张湘妃竹榻,榻上叠着月白缎面夹被,被角绣着几片舒展的茶芽,栩栩如生。
榻边黄杨木茶几上,错银茶则与湘竹茶匙静卧在缠枝莲纹漆盒里,盒盖外贴着一张泛黄的《煎茶七要》残页,朱砂批注的“候汤最难,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字迹,清晰可见。
紫檀木书案临窗而设,案角堆着《茶经》《大观茶论》等典籍。
屋内陈设并无变动,但短短几日她却嫁入裴家,如今再次置身此处却似一场不愿轻易醒来的旧梦。
叶湘怡快步上前,在书架上翻找出一本老旧异常的手抄书籍,轻声道:“就是这个。”
未等她转身去寻裴俞风,却见此人不知何时已悄然跟了进来。正站在屏风一侧,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