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文学

第九十六章（第1页）

营帐内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混合着未燃尽的烛泪气息，将空气浸染得粘稠压抑。三盏牛油烛在青铜烛台上剧烈摇晃，火苗被穿堂风撕扯得忽明忽暗，把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射在牛皮帐幕上，如同皮影戏般扭曲变形。林悦之盯着欧阳振轩紧蹙的眉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绣着金线的裙摆上捏出褶皱，胸脯剧烈起伏间，突然猛地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案几上。

啪的一声巨响惊飞了帐外栖息的寒鸦，震得砚台里的墨汁如受惊的雀群四下飞溅，在摊开的军情折子上晕染出狰狞的墨团。“欧阳振轩你这什么态度！”她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尖锐，眼眶因为愤怒泛起血丝，“我为你出气你还冲我发火！没良心的东西！我只不过逼他脱了几件衣服，你打仗时候心又软到哪里去了？”滚烫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坠落，映得她通红的脸颊像是被晚霞灼烧。

欧阳振轩握着狼毫的手骤然收紧，竹制笔杆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猛地抬头，凤目圆睁，眼底翻涌的妒火几乎要将眼前人吞噬。“反了你了！”暴怒的声浪掀得帐顶簌簌落尘，他霍然起身时带翻的椅子轰然倒地，惊起满地尘埃，“这么说你还有理了？”青筋顺着脖颈暴起，指节捏得发白。

林悦之被这雷霆之怒震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牛皮帐幔。可胸腔里翻涌的委屈瞬间点燃了她的倔强，她踮起脚尖迎上欧阳振轩喷火的目光，杏眼圆瞪：“我又怎么没理了？”颤抖的指尖几乎戳到对方胸口，“若不是他在谈判时句句带刺，我何苦替你出气。”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你寻他晦气需要用这下三滥的法子吗？”欧阳振轩欺身上前，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温热的呼吸裹着怒意喷在林悦之脸上，“你做什么不好干嘛要他脱衣服？有什么好的！”这话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没察觉尾音里藏着的酸涩。记忆中姜策慵懒解衣的画面如毒刺般扎进心脏，让他忽略了林悦之泛红眼眶里的委屈。

“你哪根筋不对了？”林悦之突然爆发出的哭喊让帐内气氛凝滞，泪水终于冲破防线，顺着泛红的脸颊滑落，在火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早上见我时冷若冰霜，现在又雷霆震怒，你当我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吗？”她胡乱抹了把脸，沾着墨汁的指尖在脸上画出可笑的花痕，“就算是更年期的老妇，也比你懂人情冷暖！”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欧阳振轩最后的理智。他猛地踢开脚边的椅子，金属部件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得帐外巡逻的士兵下意识按住剑柄。“你倒委屈了？”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闷雷，“脱别的男人的衣服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一下？”颤抖的双手死死撑住案几，指腹下的木纹几乎要被抠出痕迹，“你可知那些人会如何编排你？”

“不就是逼他脱衣服？不服气你也脱给我看啊！”林悦之伸长了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在摇曳的烛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胸口剧烈起伏，因愤怒而涨红的肌肤在火光下透着异样的艳丽，挑衅的目光直直撞进欧阳振轩骤然收缩的瞳孔。

死寂瞬间笼罩整个营帐。只有帐外归巢的寒鸦还在聒噪，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更夫遥远的梆子声，从牛皮帐的缝隙里钻进来。林悦之望着欧阳振轩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瓣，看着他骤然失色的俊脸，突然觉得这场争吵荒唐得可笑。“噗嗤”一声，她弯下腰笑得直不起身，眼泪混着笑声滚落，滴在被墨汁染黑的裙摆上。

欧阳振轩僵在原地，看着眼前笑出眼泪的女子，满腔怒火突然化作无处宣泄的无力。他弯腰捡起掉落的狼毫，在砚台里无意识地搅动，墨汁在水中晕开，如同他此刻混沌的思绪。“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气死！”他重重将笔拍在案上，却在转身时悄悄调整了语气，不让人听出话尾的无奈与宠溺。

林悦之见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立刻像偷腥得逞的猫儿般贴过去。她扯住欧阳振轩的袖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料上暗纹，声音甜得发腻：“不气啦！你是没瞧见，姜策脱到只剩中衣时，耳尖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真的笑死人了，连小舅舅都笑得不行了。”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绘声绘色描述，没注意到欧阳振轩耳后渐渐爬上的红晕。

欧阳振轩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林悦之惊呼出声。她惊慌失措地抬头，却撞进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男人周身的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拽着她穿过内室，推开雕花木门时，铜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扑面而来的是混着桂花香气的暖风。庭院里三十六盏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流淌，将爬满紫藤的花架染成金色。雕花石桌上摆满了林悦之最爱的菜肴，银耳莲子羹还在细瓷碗里咕嘟冒泡，醉蟹的酒香混着糖醋鱼的酸甜，在晚风中勾得人食指大动。

“不是说饿了吗？”欧阳振轩松开她的手，却在转身时轻轻按了按揉了揉她发顶。他弯腰为她拉开雕花檀木椅，玄色衣袍扫过她膝头，带来若有若无的不知道什么熏香的味道，好闻又清澈。见林悦之呆愣着不动，他没好气地将筷子塞进她手里，夹起冒着热气的狮子头递到她唇边，“等你老半天了，吃吧！”

林悦之咬下温热的肉丸，突然觉得眼眶发酸。烛光摇曳中，她看着欧阳振轩耳尖未褪的红晕，看着他假装随意却频频为自己布菜的手，突然明白那些汹涌的怒火下，藏着的是怎样炽热又笨拙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