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梁悯初,半句不多。
梁悯初没有犹豫,从斗篷里掏出那只皮钱袋,解开绳结,抓了一把整银元,利落地放在桌上,声音“哐当”一声,很轻,但落得分量十足。
“十块,不用找。”
那警官笑着点点头,像是一笔买卖谈成。
他一挥手,吩咐后头一名穿制服的女学监去带人:“让黎婉芝出来吧。动作快点,别让人等久了。”
不多时,走廊尽头响起了皮鞋踏地的声音。
陈蔚青忽然有点紧张,手指揪住斗篷下摆,往后缩了一寸。
黎婉芝从阴影里走出来时,身上的校服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头发有些乱,脸色发白,眼神还像没完全从亮灯的房间走出来,有些迷茫。
“婉芝——”蔚青唤了一声,自己也没意识到声线是颤的。
婉芝定住了,看见她。
两人谁都没有上前,先是彼此望了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婉芝走到她跟前,伸出手,像是在外头冻了太久,手指已经发凉。
蔚青张了张嘴,眼圈却先红了。
她的喉头哽着,心跳慢了半拍,像有根什么细线从心底绷起,终于“啪”一声断掉了。
泪就那么滑下来,一滴一滴,不带声响,也没有抽噎,只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黎婉芝怔了一下,随即轻轻抱住她,带着点被风吹过的味道,像是夜里的药草香。
“欸,怎么了……”她轻声笑了一下,把她往怀里靠,“不是我被抓吗?怎么你哭了?”
“我还好好在这呢。”她语气轻快得像平时考试迟到了三分钟,“只是头有点晕,肚子有点饿而已。反而是你,下午摔的还痛吗?”
蔚青没说话,没回答,只是抓着她的袖子,用额头蹭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觉得肩膀上那一点温度,比屋檐下的灯还亮。
梁悯初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只轻轻咳了一下,转身道:“我们走吧,别在这儿久站了。”
他们一起走出警署,街口的气灯还亮着,夜风吹在脸上像刚削过的冰块,带着种不真实的静。
出了门,婉芝吸了吸鼻子,扭头看梁老师:“梁老师?谢谢你救了我。我知道你花了钱,多少钱?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梁悯初摇头:“是你朋友救你。”
婉芝转头看向蔚青,嘴角动了动,像是想开个玩笑,可眼里那点闪烁的水光还是藏不住。
走到巷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干嘛。”她说,“印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报纸出来了,这是第一次有那么多人看我的报纸,我真的很兴奋。“
“可……我帮不了任何人,我自己还被抓了。”黎婉芝愤愤地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兴奋,因为很多人看我的报纸吗?可女工阿雯的手断了啊,我因为她断了手而兴奋吗?“
她没看别人,只是望着街那头还没熄的光:“写报纸有用吗?我们谁也不是英雄。”
她语气很轻,却像把一页纸扔进火里,烧得特别快。
“那就为了不要后悔吧。“梁悯初的声音低低的,说了三人今晚最后一句话。
陈蔚青本想问这是什么意思,但她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和两人一起走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