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走到月门下时,一道轻盈的身影出现在廊下。
“我来得不是时候吧?”黎婉芝抱着一摞书,站在微光中,像从旧日的梦里走出来,“本来想上楼找你,怕惊着伯母,就等等看。”
蔚青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许久,她忽然抬手拉了拉婉芝的袖子,就像八岁那年,她被其他的小孩子欺负,小小的黎婉芝挡在她身前,然后小小的蔚青害怕地拉住她的袖子那样。
“婉芝……”她低声说,就像又变回了那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我觉得……他们在排挤我。”
婉芝看了她一眼,没有急着安慰,只是顺势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廊下坐下。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身后是渐渐凉下去的夜风,前方是灯火未尽的庭院。
“从前母亲在的时候,他们会阿谀逢迎,上赶着溜须拍马。”她说得不快,像是怕说太快就会崩溃,“现在呢,他们一个个,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转身就把账册拿去自己手里,我开口,他们就说‘不懂’。”
她咬住唇角,眼里有一点亮光,却倔强得没有落下来。
“他们……他们可能不是恶人,但他们就像野狗,闻到谁弱了,就去咬谁。”
婉芝听着,忽然笑了笑:“你说话的时候像极了你母亲。”
蔚青怔了一下,眼神微微一松。
“对了,”婉芝忽然轻轻一扬眉,“你们那个机器……沈时砚说,快做好了。”
蔚青一愣,那双眼睛里像一下子有了光。
“真的?”
“当然真的。”婉芝笑着点头,“他说你给的那些东西太复杂,连他也研究了好几天。现在慢慢拼出来了——不然你以为他天天窝在工厂是干嘛呢?”
蔚青眼眶一热,笑着握住婉芝的手:“幸好有你。”
她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只要你在,我就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彻底失败的人。”
“人不是生下来就等着认输的,对吧?……不是生下来就等着被打倒的。只要还能站起来,就还可以再来一遍。”
婉芝一反常态的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嘴角的笑微微顿了一下。
“蔚青,”她像是迟疑了很久,终于低声说,“我要走了。”
“……什么?”蔚青仿佛没听清。
“我要去法国。你还记得吧?月底就走。”
风忽然停了一拍。
蔚青看着她,过了很久,嘴角慢慢扯出一个笑来:“当然记得……恭喜你。”
“祝你一路顺风。”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微微颤着。
婉芝握紧了她的手,像小时候在偷偷拉她从家里跑出来那样。
“你要照顾好自己。”婉芝说,“陈蔚青,你比你以为的要强得多。”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里有光,一如从前,但那光不是太阳,而是冬天夜里屋檐下那一点点不灭的火。
风又吹起来了,远处是江上客船的鸣笛声,像是一场迟来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