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蔚青看着他,眨了眨眼,纠正他,语气很平静:“我们。”
罗炽南笑着“哼”了一声,没回答,只是抬脚走到机器旁边,像在打量一头沉睡的兽。他伸出手指在木壳表面轻敲了一下,那声“咚”的回响清脆又厚重。
“挺像回事。”他说,“我们——还挺厉害。”
锅炉房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窗外蝉声不依不饶地响着。陈蔚青环视着他们三人,觉得像做梦一样。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那些散乱的拼图终于拼成了完整的一角,而她正站在图画的正中央。
“谢谢你们。”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稳稳落在每个人耳里。
这时,机器的打字组件“哒”的一声轻响,像是无声参与了他们的对话。
纸带还在缓缓吐出最后一段空白,沈时砚低头将它抽出,抖了抖,递到她面前:“你看看,我们的成果。”
陈蔚青接过来,只见纸上用打字机印着一行字,字迹略显歪斜,却清晰有力——只有两个字:
“去做。”
她盯着那两个字愣了一下,片刻后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那是她亲手设计的逻辑结构,她当然知道它会给出怎样的回答。可当那答案真正从一台机器里跳出来,冷冰冰地落在纸面上时,却像是某种突如其来的允诺——简单、直接,却掷地有声。
“你们……问了什么?”她抬起头,眼神在沈时砚和罗简之间游移。
“我问——要不要把蔚青姐从宅子里抓出来!”罗简抢先开口,笑得一脸调皮,在故意逗她。
沈时砚在一旁轻笑:“别听她瞎说。只是测试逻辑模块而已。”
陈蔚青垂下眼,指腹轻轻摩挲着纸带边缘,纸上那两个字还带着微温。她没立刻说话,良久,她低声笑了一下,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它好像……真的在回应我一样。”
“……对了,”她低头思索,眉心微微蹙起,像是有个念头刚刚浮现,尚未成形,“账房的张伯,以前跟你们沈家来往密切…你最近有见过吗?”
“张伯?没有啊。”沈时砚回忆了一下,摇头,“你母亲病倒以后,好几个老先生都辞了。他好像是最早一个,走得很安静。”
“我记得。”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带边缘,“但他是母亲亲自留下的第一个人。”
这句话一出口,她眼里像是悄悄浮现了一丝清晰的焦点。沈时砚闻言,目光一动,像是隐约捕捉到了什么,迟疑片刻,问:“你想——?”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眼神在某个点上定住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是刚刚落地的念头:“母亲病后,家里的许多人不是主动离开的,而是被请走的、被推走的。”
她说得极慢,像是在将脑海里那些断裂的线一点点接上:“可他们不是无用了,只是没有人愿意再去听他们说话。”
她抬起头,眼里有一丝极浅的光,像是刚刚在水下睁开眼的人,看到了什么:“那我去听。”
“我一个个找回来。”她的语气已经稳了下来,仿佛某种尚未命名的意志正在她胸口扎根。
“既然他们觉得我不懂,”她说,“那我就请母亲留下的每一个旧人,重新教我一遍。”
“从账开始,从人开始。”她望向窗外,蝉声不止,天色正浓,光线热烈而清晰。
“从我母亲曾经站过的位置,重新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