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高楼林立的天际边缘斜斜照下来,把街道上的行人和车流拉出长长的影子。谢丞礼坐在公司附近的家里书房窗边,看着江上不时有轮船慢悠悠地经过,一动不动。
落地窗玻璃上倒映出他在轮椅上的剪影,背脊笔直,双腿平放在腿托上,膝关节因长期缺乏活动略有些僵硬。他戴着护腕,右手搭在桌边,掌心下压着的,是温尔在拍摄时留下的资料卡。
他已经看了十几遍。
纸张边缘微微翘起,像她讲话时带着尾音的语调,总在他脑子里回响。
“这块肌肉可能控制不到,我帮你。”她蹲在那个人面前,抬手为那个模特理衣角,语气温柔,动作利落。
那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
谢丞礼低下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怪谁。林叙专业,配合度高,是为了营销造势和项目的社会形象特地找的轮椅模特,整组结构装置系列本来就是主打残障适配。
她认真工作,专注细节,是理所应当的。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如此难受。从前无数次设想他们在一个项目里合作,他都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足够冷静。他花了那么多年修炼克制,连在她面前呼吸都掂着分寸。
可他还是太看得起自己。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温尔会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这件事。
“谢总?”
江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
江屿推门进来,将一份文件夹放到桌边:“这是温设计师今天拍摄后的全流程录像和记录,组内方案初步评级也出来了,她那组评分最高,已经确定做下季度内部样衣开发。提前和冬残奥的组委会沟通提交方案。”
谢丞礼“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掀开封面,视线在那一行熟悉的笔迹上顿了一下。
江屿看着他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您,还好吗?”
谢丞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合上资料,语气平淡道:“你让人去康复医院安排一下,下周二我过去复查肩部。”
“是。”江屿点头,又迟疑了一下,“温设计师那边,需不需要——”
“不用。”
他语调极轻,却像句结尾符号,将一切截断。江屿点点头,识趣地没再多问,轻声退了出去。
屋子重新归于寂静。
谢丞礼撑着轮椅转身,经过地毯时动作稍微快了点,轮椅轻微晃了下。他一手扶住腿边连着脚托的轮椅骨架,另一只手顺势按住腿托上的左膝。那里没有任何知觉,所以他习惯性地在每一次转弯时都护着点,避免磕碰和麻烦。
他每一步都像这样过来的。小心谨慎地独自完成,不给别人麻烦,不让别人靠近。
只是今晚,这种熟练的行为,变得特别累。
————
温尔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又是加班的一天。
组内临时决定把结构系列推进到下一阶段,她必须连夜完成两份调整图样,还要搭配已选定的三组残障适配轮椅男装延展提案。
她脱下皮衣,只穿着那件衬衫裙,在台灯下埋头改图稿。纸张翻动时,笔尖与画纸的摩擦声细碎连绵,像她这些年一个人在巴黎住公寓时的夜晚。
她习惯安静地做一件事,然后从这件事里找到某种稳定感。
只是今晚,她画得比以往更慢一点。
她在为林叙定制的那版“胸腰部支撑式结构外套”后背上,加了一个辅助卡扣。那是她下午拍摄时突然想到的。
如果当年有人能教她早点明白这些事,她会不会在谢丞礼最痛苦的那几年,能做得更多一点?
她也不知道。毕竟那人没给自己见他的机会。所以也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