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有拉紧,将亮未亮的天光从落地窗的缝隙渗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浅淡的冷光带。
谢丞礼醒得很早,准确地说,是从一个模糊又真实的梦里挣脱出来的。
梦境只有细碎的片段,没有起因结果。他坐在医院长廊的尽头,身下是冰冷的轮椅,双手握着轮圈,没拉刹车,却怎么也推不动。医院的长廊一眼望不到头,顶灯忽明忽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灯牌亮着,像是恐怖片的拍摄现场。
温尔站在对面的走廊出口,穿着他前两天在停车场看到的见的灰白长大衣,围巾挂在肩头,遮住小半张脸,一动不动地深深看着他,眼神里有委屈,也有失望。
他试图叫她,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像被水泥封住动弹不得,连指尖都无法移动。她站在那里,眼神不急不缓,仿佛在等他主动过去。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飘渺:“谢丞礼,你再不过来,我就走啦。”
那一瞬,他几乎想要挣脱一切,哪怕是爬,他也想要追到她。
可就连梦境都不愿意垂怜他,即使是天马行空的梦里,他的肋骨以下也仍旧是熟悉的虚无,毫无知觉的双腿像两根半生不熟的意面,被上半身的惯性带的乱晃他拼命推着轮椅,想着只是向前一点点也好,可无论他多着急,就是动不了。
女孩转过身,慢慢向光的出口走去,背影安静决绝。
梦里的他从轮椅跌落,谢丞礼猛地醒来。清晨六点,卧室里一片寂静。
谢丞礼用虚弱的双臂撑起身体坐在床边,额头微汗,手心发麻。他闭了闭眼,缓了一会儿,才扶着床沿的扶手转移到轮椅上。
他推着自己进入书房,打开那台昨晚一直没关的电脑。屏幕上的草稿邮件还停在“DearDr。Karl”那一行。
光标闪烁,一下一下地闪动像某种无声的催促。
他盯着那封邮件看了很久,许多话都写过了,删了,又重来。他太清楚这个邮件一旦发出去意味着什么。
三年前,他就知道世界上没有奇迹。但是如果,他能稍微没有现在这么狼狈。如果,哪怕他可以恢复成林叙那样,他想自己都会心满意足。
对于他的现状来说,就算成功,大概也只是微小的进步。可哪怕只是这个微小的进步,于他而言,也是一场翻山越岭的难事。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将邮件最后一段又读了一遍,然后慢慢抬手,按下了“Send”。
短促的发送提示一闪而过,页面恢复成安静的白底界面。
谢丞礼长舒一口气,仰头闭眼。他的手指在膝盖上微微摩挲,膝盖骨突出,大腿肌肉因这几年的废用萎缩有些清瘦松垮。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清楚邮件里给出的相关资料写着的手术成功率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发了那封邮件。
不妄图奇迹降临在他身上。只因为那面墙上的便签,让他想要为温尔这场委屈的等待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努力一小步。
——
温尔依旧忙的脚不着地。
冬残奥系列设计在年前要完成整套成衣展示版,不仅要定制试穿,还要协同合作方协调展览环节。她从项目负责人被临时抽调为联络协调人,几乎每天都在不同的工作地点之间穿梭。
今天是在南城文化展厅,上午是模特试穿和讲解会,下午则是成衣流线展示对接会。与她对接的是合作品牌代表之一,许致。
许致是她之前只听过名字的对象,三十出头,擅长商务推广,性格平和。和他哥有过几次合作,于是这次也顺理成章地继续。温辞说过他很有手腕,是个低调的二代,但温尔并未多想。她更在意是否好沟通,流程是否顺利,资质是否合规。
直到午餐时间,两人结束临时的会谈,主办方包间餐点迟迟未送来。
“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许致看了眼时间,语气随意,“展厅附近有家意大利餐厅挺安静的,走几步就到。”
温尔点头,没拒绝。她不爱吃西餐,也不习惯在工作中与不熟的人单独吃饭。但许致的态度很得体,只是个礼貌的邀请,她没必要拂了对方的面子。
“好。”
餐厅不远,店里光线柔和,装潢雅致。
落座后,许致自然而然地把菜单递给她,语气轻松:“其实我第一次和你对接的时候就挺意外的。之前听你哥哥提起过你,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效率这么高。”
温尔低头看菜单,唇角轻扬了一下:“看样子我哥没说我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