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一如曾经有过的无数次那样,朝江流喊到:“吃饭吧。”
“就来。”
江流用切药的小刀将药碾里的青灰粉末分成五份。其中四份被她随意塞进几只有大有小的粗布小包后扔到筐里。唯独剩下的一份,被她仔细装进绣着竹叶纹样的香囊中。
“接着。”江流落座时扬手一抛,“对付青衣楼的驱虫药粉,记得带在身上。”
李莲花接过香囊的那瞬心跳陡然加快,可看江流那副“今日菜色不错”的模样,又发觉果然还是他想得太多。
——哎。
他心里到底有些失落,却在瞥见药筐里剩下几只歪歪扭扭的粗布小包后又好了起来。
今日这顿饭确实做的不错。
前几日陆小凤带来的酒还剩下一些,两人吃过晚饭便端着酒杯移到露台之上。
夜风掠过,卷起坛中凛冽的酒香,是和离人泪全然不同的味道。
江流遥遥望着月色,突然问道:“李莲花,当门主是什么样的?”
李莲花指尖一颤,酒盏里的月光被他晃成碎银。
若是别人问起,或许会被他避重就轻的搪塞过去,可江流问他,他却想告诉她实话。
“很累。”李莲花仰头饮尽杯中酒,语气平淡,“每天要想着怎么让所有人满意,怎么主持公道,怎么不辜负‘天下第一’的名头……后来才发现,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最后竟连自己也辜负了。”
“李莲花。”
江流叫出他的名字。
“你现在是李莲花了。至于这天下第一,换我来做。”
“好啊。”李莲花听到自己如雷鸣般鼓动的心跳,“这天下第一,换你来做。”
江流就是这样,从不说些多余的话。她只会握紧手中长剑,以长虹贯日之势,破除世间一切难事。
也包括,他的事。
“那你呢?”李莲花反问,“当前朝太子又是什么感觉?”
江流端着酒杯懒洋洋向后一靠,全然忘了露台的矮凳根本没有靠背。
酒盏倾斜的刹那,李莲花已闪至她身后。修长的手指稳稳扣住她端着酒杯的手,让她摔进自己怀中。
只是到底迟了半步,琥珀色的酒液泼洒而出,在他素白的袖口洇开一片暗痕,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梅花。
“打不完的架,杀不完的人。”
江流仰倒在李莲花的臂弯里,发尾垂落如泼墨。
“报不完的血仇与洗不净的旧恨。我人生的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只是一个人一把剑,踏尽天涯路。”
李莲花不语,只是垂头看她,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
江流忽然笑起来,漫天星光映在她眼底:“所以李莲花——”她晃了晃被握住的手,“很高兴遇见你。”
李莲花的手因这一句话骤然收紧,却又猛然间松开。
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