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君同哈哈一笑,随后又在清清的眼神下忍住笑,“是,清清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自然可以吃糖饼,而且还要比孩子们多吃一个。”
咬了一口糖饼的清清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冼君同这才终于不再开口了,拧开水壶,时不时喂吃得腮帮子鼓起来的清清喝口水。
望着眼前现在可以自由在自己眼前任性,耍些可爱小性子的中庸,冼君同不由一时间有些感慨。
来到南业国后,为了青令的身份不被发现,青令便顶用了南清的身份。
至于青令为什么不怕冼君同会把青令的真实身份说出去,那是因为他与青令两个人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冼君同出身南业国望族,他族中虽人丁稀薄,可南业国几百年来的宰辅有一大半都是出身他冼氏一族。
自幼便被选为王太子伴读的冼君同也因此陪王太子一起赴北都为质一年,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他与青令因为一个巧合在冷宫结识了,冼君同就这么成了他的小南哥哥。
在那段日子里,冼君同陪中庸在冷宫里玩,给中庸带好吃的,教中庸识字读书,还给他讲南方的事情,这也是青令会如此渴望出宫去南方的原因。
原本冼君同还许诺会在离宫回宫时,想办法带青令一起走。
可惜当时因为南业国的王君突然崩逝,南业国便紧急央求北朝放回他们的王太子,要一起回去的冼君同不得已不告而别,而对一无所知的青令则还傻傻每天守在他与冼君同一起玩的地方,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再次变回了冷宫里不被重视,人人可欺的孽种。
冼君同那次陪南清去北朝皇宫,不单是只有想办法带回南业国的国鸟青翎雀,给南清治病这一个目的,他其实后面来到皇宫的第一天,也就是北朝为南国公主准设接风宴那次,他便偷偷跑去冷宫,按记忆试图去寻青令,却只找到了冷宫里布满灰尘的空荡院子。
冼君同便以为青令已经出宫了。
因为时间隔得久远,青令幼时的长相冼君同已经记不太清,再加上中庸脸上抹了药膏,因此在接风宴那次在万民殿外的花园与沈元聿发生冲突时,他也没认出青令。
直到南业国临走前进宫拜别北帝,冼君同这才有机会带着南清去东宫寻找青翎雀,恰好碰见了早已心存死意,决定在死前放青翎雀自由的青令。
青令一直觉得他能活下来,是老天爷的恩赐,可冼君同却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青令能出宫,其实是一种命中注定——
如果不是青令善良,就不会想着死前放跑青翎雀,也就不会碰见来救它的他们,如果不是青令善良,他也就不会在沈元聿的脚下护下南清,更不会让对方甘愿用己之残命来换中庸一命,并替他死在东宫大火中。
这一切并非都是老天爷突然开了眼。
这是青令不论在冷宫受到多少伤害与憎恨,都还保留一份对人的善意的最终回报。
望着现在眼前脱胎换骨的中庸,冼君同内心一片柔软,又很心疼。
天知道一年前,他才把中庸带回南云城时,对方在他面前是多么胆小怯弱,丝毫不敢吐露自己的内心,像只在笼子里关太久而身心都伤痕累累的可怜小鸟。
而现在,他的清清,已经变成了一只羽毛柔顺鲜艳,灵魂与身体都自由自在的漂亮雀鸟。
不单可以展露自己的心意,甚至可以去保爱护别人。
来到南业国后的最开始的两个月,中庸虽然明显比最开始心情要开阔一些,好像好像还得缺少某种足以坚定强大他内心的东西。
直到后面那一场初春暴雨冲垮南湄河堤坝,无数失去家园的流民涌来南云城。
他带着大君旨意赈济灾民,在无数王公贵族避之不及,以至于他身边人手不够时,是青令不顾可能染上疫病的危险,和他一起救济灾民。
甚至在之后灾情退去后,青令竟主动提出他想去收养了那些在灾情之中失去父母的孩子的慈恩堂,成为了无数孩子眼里最好最温柔的清清哥哥。
至于中庸使用南清的身份,其实并不是冼君同的建议,这是中庸坚持后的结果。
虽说因为南清家当年遭难,即便南家当年还有人当初逃得一命,可也四处流散,那也就基本意味着除了冼君同外,再也不会有人知晓青令的真实身份,而冼君同也不可能把青令的身份往外传,但这终归是有些不保险。
冼君同一开始是想另外为青令伪造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身份,哪知青令却很是坚持要用南清的名字。
开始冼君同不理解,后面却从青令的行动中知晓了他的用意。
已经不在人世的南清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人能记住他,虽然他救下了青令,青令会用一辈子记住他,可中庸却还是觉得不够。
中庸用着南清的名字去救助流离失所的百姓,去保护再没了父母护佑的孩子,并告诉所有人,救他们的人叫南清,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用这种方式,让更多人记住南清,并把南清曾经传递到他手中的善意,再传递给更多人。
那道经历无数常人想象不到的苦难的瘦弱的身体里,却有着寻常人都没有的一颗赤子之心。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冼君同读过这句话无数次,第一次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却是从青令与已逝的南清两个人身上。
从来自诩君子的冼君同,那一刻却也为此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