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之龙素来趾高气昂,这一低眉倒是让床前人的眼眸变得更为幽深,第一次伸手撩起他垂落的发丝,“我变得有出息了,盟主欢喜吗?”
秋小寒是风十七看着长大的晚辈,彼此之间始终存在绝对界限。只要盟主不开口,秋小寒不会碰他一根头发。
更别提秋小寒自踏入江湖就是名扬天下的绝世天才,谁会怀疑他有没有出息?
被邻安君日日嫌弃没出息的,只有很多年前就死了并刻在了他心里的那个人。
可他也知,如今醒来的不止是自己执念至今的风十七。或者说,少时的他原就不够了解真正的风十七。
到底是张扬惯了的帝之幼子,邻安天子顷刻间就将软弱一扫而空,直接挑衅道:“本就望子成龙,怎会不喜?”
这只龙还是一贯爱占便宜,开口就把眼前人当儿子戏谑。此时的秋小寒却不再似从前木讷,也不与他作口舌之争,只是伸手按在龙的后颈,手指顺着脊椎一点点向下,“若盟主将抬龙江灵脉借与我,定能更加欢喜。”
抬龙江灵脉贯穿九州大地,于九州天子堪比人的脊椎,一旦受损少说也是半身不遂。
然而,仅是被摸了摸,凶悍的邻安天子便果断道:“好,给你。”
爽快得让如今状态诡异的秋小寒都惊了惊,“不问为什么?”
龙却是顺势向前伏在他的膝上,现出了非人的翡翠竖瞳,认真道:“就算你要绑了我抽筋剥鳞,我也束手就擒。”
原该是生死相许的久别重逢,又何必道出如此惨烈的情话?
故人合上眼,再对视时已是秋小寒看见前盟主作妖时惯有的头痛神色。
当代天道盟秋盟主恍惚地按了按自己的头,就像是突然发现偃甲术式运算错误必须当场修复一般,伸手扶起这已经半趴在自己身上的妖孽前盟主,语重心长地劝诫道:“盟主还是看些正经书吧,民间话本有害身心健康。”
可惜世间最任性的龙根本不允许他回避,仍是平静道:“我近日看的可都是长安时期的正经史书。”
长安二字让扶在他肩上的手微微一颤,秋小寒的声音仍是平淡无波,“上古时期并无出土文献。”
“原是没有,我叫百行首掘了我老子的坟就有了。”
帝是自刎而亡自然留下了尸身。可数千年来谁都不知这尸身下葬何处,更不知灵巫们到底为其陵墓填了多少殉葬品,未曾想竟被他的逆子给挖了出来。
风盟主名不虚传,一石激起千层浪,镇定如秋小寒都只能默默扶额。
“龙是帝之子,我大哥早已转世为人,算不得真龙之躯。”
邻安天子执起故人已然换成偃甲的手,将其放在自己脖颈,说话时无比认真,“人言常道,兄终弟及,父债子偿。”
秋小寒的头更痛了,只能无奈一叹,“这史书上到底记载了什么?”
原就是五千年的老冤家,到了这时候还装糊涂有意思吗?
本想乖顺一些的邻安天子没忍住白了他一眼,索性直言道:“虚日有一子,幼少言,擅百工。十岁,天降暴雨,江河成灾。风氏子取木雕龙,燃魂点睛,龙得真灵翔于九天,解洪涝之灾。帝大悦,封为灵巫少雨,亲授御龙之术——”
龙为帝之子,帝传少雨御龙之术,可见早有令其继承大统之意。然而,二十八星宿皆以灵巫为名,星空却不见少雨之灵。
“时枫红之月,帝忽崩,唯灵巫虚日殉葬而亡。九巫趁机入侵风氏地,取其人畜部众,屠尽风氏嫡系。九巫恐帝魂不安,念及少雨素为帝所喜,斩其手足献为人祭,以镇帝陵。
灵巫少雨以残躯伏于帝棺,昼夜长歌招魂咒祭,帝魂不应,七日血尽而亡。”
“灵巫少雨惨死,九巫确信帝再也不会归来。焚史书,断旗帜,易图腾,各家自立为王。人族第一个乱世就此降临。直至千年之后,又一风氏子横扫诸国一统九州,定国奚商。”
秋小寒早已切断面部表情链接,从那张永远只有一个表情的面孔根本看不出悲喜。就连这具身体于他而言也只是置放灵魂的人形偃甲,没有感情,也不存在欲望。
他未恢复记忆时邻安还能猜出几分少年人的心思,如今却是什么都摸不清了。
既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只能直言相问:“你说这位灵巫少雨知不知道帝魂尚存于世?”
“他知道,他也知道殉葬是帝留下的最后考验,舍得下凡尘者才能成为天星之主。”
这人终于不再敷衍,此言刚落便见龙的瞳孔一瞬间缩紧,唯有坦然招认:“可他没去,他对自己父亲说,宁愿以残缺之魂世代转生为风氏子,也不再为帝之灵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