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一个开端,其他殿内伺候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下跪,瑟瑟发抖,小声小声地磕着头,连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阚英教过他们,在御前伺候,不论如何都不能发出让陛下不悦的声响。
“没事,都起来。”明慕倒不觉得是殿内的这些人,虽然很残忍,但如今的制度是:帝王身死,近身伺候的人全都得赐死,特别是在暴毙的情况下。
先帝的近侍全都不在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是寿终正寝,倒是能在生前格外开恩,让近侍安享晚年——可明慕要是真出事了,显然不是这个情况。
颜绍元站起身,在偌大的殿内缓步走动,前面是开辟出来的起居之处,卧房在后殿,最后更是有一排围房。
前殿和后殿不用熏香,香炉只是一个摆设,用的都是天然的花卉香气,每日都有小宦官取御花园最新鲜的花,摆上来。
清浅的花香中,颜绍元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一丝异处。
他走到大殿的自鸣钟前,敲了敲表面金花细雕的纹路,终于在一个地方,听见了细微的空响。
阚英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立即让人去拿斧凿,毫不犹豫地将自鸣钟撬开。在数不清的细小零件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颜绍元将纸包打开,闻了闻其中的味道,立即跪下:“陛下,正是此物。”
明慕下了榻,直接踩上地毯,一路走过去:“这是什么?”
他伸出手,想要去接那个纸包。
颜绍元不敢让陛下触碰,没有伸手:“臣长于乡野,家乡附近有一所道观,观主为了叫香火长盛不衰,会在香炉中放一种药物,长期闻到的百姓会出现头晕眼花的症状,服用道观的‘符水’便会症状缓解……这手法,与臣幼时见过的如出一辙。
“自鸣钟在前殿,陛下来的时间不长,本应不会有这么明显的反应。但陛下幼时底子薄弱,气血不足,才叫这药物的效果明显了一些,能够早早发现。”
“怪不得,是药性相冲。”明慕收回手,看了眼被拆开的自鸣钟,语气有些可惜,“库房里还有自鸣钟吗?”
阚英捧来小皇帝的鞋子:“陛下,还有的。”
“好吧。”
算是坏消息里面的好消息。
明慕道:“通知仪鸾卫,燕都乃至方圆百里,道观、寺庙,统统查封。”
他语气强硬,几乎毫无转圜之地。这种方法都用到了宫里,可见民间早已泛滥。
不论是为百姓,还是为自己,明慕都不可能轻巧放过。况且,他极为惜命。
——他有相伴的恋人,有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以及死过一次的经历。轻而易举地葬送在不知名的药物下,明慕无法接受。
这件事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为了让新帝重新信任这群道士,他们不惜安插人手,弄了这么一出。唯有他们的“符水”能够缓解陛下时不时的晕厥,那么被信重、敛财,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陛下。”
有臣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怎么?”是觉得他太残忍了吗?
后面半句话还没出口,便听到那人继续道:“不仅是道观和寺庙,宫内太医院也应整顿了。”
咦……?
明慕茫然地回头,却见到一群怒意冲天的臣子们。
“不仅如此。”尚书中唯一的女性赵忆远愤愤开口,她约莫四十岁上下,主管礼部,行事作风不急不缓,周围同僚还是第一次见她冲动的样子。
“居然叫这东西混入陛下的寝殿,微臣看,这宫内也该好好整顿!后宫无主,陛下应尽快大婚……礼部已经在做准备了。”
粗粗一算,起码有几方势力全都牵扯了进来,尸位素餐的太医院、想要继续被推崇的道士、立场不明的后宫……
而文官,只能在前朝为陛下保驾护航,在内宫反而束手束脚。
“殿内殿外也很该认真清理……”
“依微臣看,先帝的妃子,很不应当继续在宫内居住,行宫不是正空吗?”
几人各执其词,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陛下。
突如其来的意外几乎点燃了他们的警惕,几乎像是感受到周围威胁的兽,伸出獠牙,竖起利爪,试图撕碎所有威胁到幼崽的事物。
“陛下想要怎么惩罚臣等,臣等都绝无怨言,但陛下应以身体为重。”卜祯恭敬跪下,“若陛下心有不满,可立刻卸去臣等的官职。”
短短一句话,却透出毫不掩饰的奋勇。
“只希望陛下多多看顾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