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二娘说,她是从范公划粥断齑的故事中得到灵感,这才做出这道糯米枣糕的。”明月道。
原来如此。苏衡也想起来了,范纯祐曾与他说过他阿父年轻时求学的故事。范仲淹曾在醴泉寺苦读三年。寺中清苦,范仲淹也囊中羞涩,为了饱腹,他就想出一个法子。每天用两升粟米煮成稠粥,过了一晚上等粥冷凝后,用刀划成四块,朝食与暮食就配着咸菜各吃两块来填肚子。
果然不同的人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关注点也不同。范爷爷划粥断齑的故事在读书人眼中是刻苦读书的美谈,而郝二娘的关注点则是那四块稠粥,还因此得了灵感,研制出一道新鲜点心。
不过,这糯米枣糕毕竟是用糯米做成的,着实顶饱。一碟子枣糕,苏衡用了一块,剩下的全进了贵生道人的肚子,撑得贵生道人直揉肚子:“明月啊,你这儿有茶吗?”
“哎呀,我给忘了!”明月一拍
脑袋,懊恼道,“茶叶喝完了,我原本打算清点完药材就去买些回来的。”
“隔壁有个茶馆。”苏衡提醒道。
“那我们去隔壁买碗茶吧。”吃了大半碟枣糕,贵生道人又撑又渴,直接拍板道。
隔壁的茶馆请了个说书人在讲故事,店内乌泱泱坐满了人。苏衡三人到时,已经没有空桌了。
边陲小镇不似东京那般繁华,大大小小瓦子的遍布全城,黼阴山小镇日常的娱乐活动十分有限,听人说书讲故事,算是镇上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但想听故事,镇上百姓只能来镇中心这家茶馆。说书人每日申时会在茶馆里说上一到两场,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是不会加场的。苏衡三人也是正好赶上说书人说书,否则其他时辰茶馆里是没有这么多人的。
就在苏衡三人打算离开时,一位三十来岁上下,身穿短打的男子起身招呼他们:“三位道长,我这儿能再加三张凳子,如果几位不嫌弃的话,可以坐我这桌。”
“那可太好了,多谢刘四郎。”明月拱手致谢,然后凑到苏衡耳边低声介绍道,“小苏衡,不知你对这位刘四郎还有没有印象了。当年你与贵生道长在此小住时,曾为镇上的百姓治过病。这位刘四郎曾因修屋顶时不小心摔下来,摔折了腿,还是你帮他接好的。”
苏衡轻轻点头。实际上,他记得自己医过的每一位病人。
“……那韩氏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中仙鹤与群雁飞舞,在庭院上空盘旋不去。就在这时,天边突然降下一道旌旗,伴随着旌旗的落下,仙鹤与群雁也纷纷降落富家院中。次日,韩氏便诞下一子。”茶馆里的说书人说至兴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引来底下茶客的一片叫好。
“这是在说那位出使辽国,促使宋辽达成和议的富彦国的故事吧?”贵生道人“吨吨”灌下大半碗茶解了渴,又听了一会儿说书,突然出声道。
“正是。”刘四郎忙点头,为贵生道人介绍道,“咱们镇上近来最受欢迎的,便是富大人不惧危险出使辽国,以卓绝的口才辩战大辽群臣,守住关南十县,解除北境危机的故事。说书人每隔几日便要重复说上一回,大家伙儿都爱听,百听不厌。”
“听师傅说,官家原本是想升富大人为枢密副使,与杜、范、韩三位大相公一起位列宰执,但富大人坚决推辞,官家只好将准备授予富大人的副相之职改为资政殿学士。”明月虽然身在边塞,但与自家师傅并未断了联系。逍遥道长有张那可怕又灵通的信息网,对朝堂的动向十分清楚。明月虽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他师傅在信中提过的他都记得。
“有一就有二。这位富大人位列宰执,是迟早的事。”贵生道人端起茶碗,慢慢嘬饮。
能被范爷爷夸赞为“王佐之才”的,当然不是什么普通人。苏衡点头,表示赞同他师傅的说法。
“官家问朝堂上的相公们,‘众爱卿谁愿使辽?’底下的相公们个个像木头人一般,无人敢上前应命。就在这时,吕相缓步上前,振声道,‘臣有一人选,愿荐于陛下!’原来,富大人曾因一事得罪过这位宰相大人。所以,这位宰相大人才会怀恨在心,想趁着此次机会,迫使富大人出使辽国。吕相究竟因何事记恨上富大人,且听下回分解!”
粗茶饮完,说书人的故事也告一段落,苏衡三人起身离去。贵生道人记挂着他的马兰头汤,干脆邀请明月一同回镇口的客店用饭:“那一篮子的马兰头可都是我与衡儿亲手采摘的,嫩得很,你待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是。”明月憨笑着应道。
苏衡师徒在黼阴山小镇只住了一晚,次日便乘车继续南下。临行前,明月还塞给两人一大盒糯米枣糕。
西北的战事一结束,贵生道人便想带着苏衡去开封。开封作为京师,汇聚了各行各业最顶尖的人才。苏衡若是能在名医集聚的开封也创出名气,那便能正式出师了。
苏衡得知他师傅这个决定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傅,在去京城之前,我能不能先回眉山一趟。”
“傻徒儿,你以为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通往开封的吗?”贵生道人抚须一笑,反问道。
“……”苏衡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师傅,您故意的。”
原来,贵生道人早就计划好了要带苏衡先回家一趟,见见家人,但他就是坏心眼地藏着掖着不说,直到苏衡忍不住问起,这才如实告之。
“别老板着脸,能回家了,不该多笑笑吗?”贵生道人继续逗徒弟。
“师傅,您再这样——”苏衡抿唇,用黑玉色的眼睛淡淡看了贵生道人一眼。
贵生道人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挑眉道:“我再这样?”
“新做好的药膳我就直接送给客店掌柜,不给您吃了。”苏衡冷然道。
“绝对不行!”贵生道人一下坐直了身子,大声反对。
贵生道人对苏衡的教学一向是想到什么就教什么。路上闲着无事,贵生道人突然想起食疗之法,最近一直在教苏衡药膳原料的性能功效与药膳的配伍。他虽不善庖厨,但理论知识却丰富得很,手头的药膳方子也有上百个。苏衡也没让贵生道人失望,一学便会,一点即通,最重要的是苏衡还颇有庖厨天赋,做出来的药膳香得能把整间客店的人都馋哭。
贵生道人尝过苏衡做的药膳后,惊为天人,从此更加沉迷教苏衡“食养”与“食治”之法。每到一个地方,苏衡就会借客店的厨房,按照贵生道人给的配方烹制药膳。一路吃下来,贵生道人被苏衡做的的药膳补得面色红润,气色极佳。
可恶,被徒弟狠狠拿捏。苏衡用药膳一威胁,贵生道人顿时就屈服了:“知道了,为师以后不逗你了,行了吧?”
“嗯。”苏衡轻飘飘地看贵生道人一眼,应了一声。
从陕西回眉山的路要比直接去开封远多了。好不容易走完数百里旱路,又弃车登船走水路。等过了浪猛湍急,暗石密布的三峡,家乡终于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