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神梅园偶遇狄咏,的确是意外之喜。
而另一头的程之才分明听见苏轼叫他了,只朝苏轼几人这边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不知与程氏还有苏轸说了什么,三人竟趁苏轼与狄咏说话的空当直接走开了。想来是程氏与苏轸赏花太过投入,没听见苏轼的声音。否则,她们断不可能明知苏衡三人也在附近就扭头离开。
苏轼只顾吃醋,注意力全在狄咏身上,一时竟忘了他最讨厌的程之才。苏衡却留意到了,注视着程之才带着程氏与苏轸远去,这才神色冷淡地收回视线。
低头把小醋精苏轼安抚好,苏衡这才得以与狄咏面对面叙旧。
原来,因狄青被调至眉州任防御使,狄家便举家搬至眉州首府青神县,前日才到青神。刚安顿下来,魏氏听说青神有处梅园红梅开得正好,硬要带着魏溪来赏红梅,说是要给魏溪培养一些寻常小娘子该有的爱好,比如赏花、插花之类的。
“阿衡,你知道的,小妹与一般小娘子不同,她一向不爱这些花儿朵儿,反倒与我和大哥一样,喜欢舞刀弄枪。而且小妹也有习武的天赋,天生大力,如今才八岁就已经能拉开的七斗的弓了。我八岁时能拉开五斗的弓阿父都要夸我,小妹在武学上的天资可比我强多了。”狄咏挠挠头,自愧不如。
“狄夫人现在还有继续让溪儿学女红吗?”苏衡问道。
“有啊”,狄咏无奈道,“可是小妹根本不喜欢,也做不好。她经常趁阿娘不注意就偷偷扔下针线跑来武场偷看我与阿父大哥他们耍枪练箭。说到这个,小妹拉弓射箭,眉毛都不带皱一下,轻轻松松,反倒是学针线活时笨手笨脚,把手指头扎得惨不忍睹。”
都这样了,魏氏还不放弃把溪儿培养成温婉娴静小娘子的打算。苏衡一时哑然。
不爱女红爱拉弓?苏轼与苏辙对视一眼。以前阿兄从延州写信回来,说狄叔叔家生了个女娃娃,阿姐可高兴了。阿姐一直想要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妹妹,好为她扎小辫子,穿小裙子,带着她一块儿用凤仙花染出漂漂亮亮的红指甲。
“我本想着过几天就去眉山找你呢,没想到在这梅园碰上了。”狄咏说着想起一事,“对了,我方才听小苏轼喊‘程之才’,听着怪耳熟的,刚刚才想起来,这个名字与我阿父手底下一个得力属将很像。”
“就程之才那家伙瘦巴巴的样子,估计连弓都拉不开,也就只有名字听着像咯。阿弟你说对吧?”苏轼小声哼哼,试图把苏辙也拉上。
苏辙却眨眨眼,歪头:“嗯?名字很像……不会是大表兄吧?”
狄咏惊:“啊?之言兄从来没提过他还有苏家这门亲戚。其实我对他的身世知之甚少,只了解到他父母双亡,其余一概不知。我也不太好问,毕竟这涉及人家的伤心事。”
几人正说着,就见一个面容刚毅,身姿挺拔,气质内敛的青年沉着脸在不远处的梅树下,四处找人打听着什么。
狄咏便用手一指:“喏,在那儿呢。”
“那不是大表兄吗?大表兄回青神了?”苏轼跳起来朝那边挥手,“大表兄——”
小麦肤色的青年循声望来,神情似一怔,随后大步向苏衡几人走来。
“狄小衙内。”程之言先向长官家的衙内拱手行了一个礼。
“大表兄,你之前说去西北从军,原来是去了狄将军的旗下。”苏轼咋咋呼呼道。
苏衡默默打量了一番多年未见的程之言。许是在边关风吹日晒的缘故,他那身麦色显得更为深沉,肩宽背挺,眉目沉俊,似一杆上过战场厮杀的红缨长枪。
思及狄咏方才之言,苏衡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表兄,你方才似乎在找人,可是溪儿调皮又独自跑开了?”
程之言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沉默地点点头。
狄咏跺脚叹道:“唉,小妹怎么又跑了!估计阿娘又要生气了。”
“梅园太大,我们分头找。”苏衡提议。
“行!”狄咏点头,又犯贱似的招惹苏轼道,“小苏轼,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照顾你啊。”
“谁要你照顾!我带着阿弟一起找,才不要你!”苏轼朝狄咏翻了个白眼。等过几日他过了生日,就满十一岁了,也是个小大人了。
苏衡嘱咐道:“轼儿,你带着卯君一起找,照顾好他。”
“知道啦,阿兄放心吧。”苏轼拍了拍胸脯,又看了看在不远处缠在苏轸旁边
几人正要分头行动,一直寡言少语的程之言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不住问苏衡:“阿衡,姑父姑母,还有,还有表妹没来吗?”苏轸最喜欢好看的鲜花了,按理说,苏家来赏梅,苏轸不可能不一起来。
“来了呀!只不过我想吃梅园门口的热包子,在外头耽搁了点时间,阿姐和阿娘就先进园子了。我们刚才才遇上,就在那儿——嗯?!阿娘与阿姐呢?!”苏轼一转头,却发现那株梅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方才表弟已经带了阿娘与小妹离开了。”苏衡淡声道。
“???”苏轼满头问号,破口大骂,“他有病吧!没看见我们也在吗!他绝对是故意的!”
“二哥”,苏辙拉了拉苏轼的衣袖,软乎乎地安抚,“别气啦,二表兄只是耳朵不好,眼神也不好而已,很可怜的,不要和他计较啦~”
苏衡:“……”小兔子果然还是芝麻馅儿的。
“既如此,先分头寻人吧。”程之言出声道。
苏衡方才就已经敏锐地注意到程之言的停顿,心中在意,这会儿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见程之言面色如常,似并无异样,又收回了视线。
嗯,还是有点可疑。迟些再看看。
五人分成四组,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分散开寻找躲起来的魏溪。
但说实话,要在一座栽种了近千株红梅树的梅园里找到一个有心躲藏的八岁小娘子,着实不易。厚底长靴踩在积雪未化的雪地上,将蓬松的白雪踩得紧实,长而弯曲的梅枝时不时拦在前方,蹭过苏衡的肩头袖侧,抖落好些红梅花瓣,纷纷扬扬,似落了一场深冬红雨,红与白的对比,美得让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