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似乎有些意外,但他毕竟在军中呆过,知道有的话不该问。
他站在原地,看着章云烽,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有开口,只朝二人摆了摆手:“你们要保重,我就先走了。”
村长佝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里,关雁门和章云烽对视一眼,并肩往屋里走去。
那屋子不大,里面摆了几张木桌,桌面上凌乱地放着笔纸,几卷黄布卷轴被随意堆在桌角,正中放着几张地图,上面被涂得乱七八糟。
一个男人正坐在屋中唯一一张带靠背的椅子上,翻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他们进来时这人头都没抬,更逞论抬屁股迎接。
“校尉,人我带过来了。”大眼睛守卫单膝一跪,行了军礼,朝这男人汇报。
“嗯。”男人掀了掀眼皮,瞥了关雁门和章云烽一眼,朝守卫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等守卫也走了,校尉终于放下了那本不知有多精彩的书,抬头看了过来:“进宝镖局的关大侠?”
关雁门一点头。
校尉的目光随即移向章云烽:“那这一位呢?”
不等章云烽开口,校尉就站起身,绕过桌子,凑近章云烽的脸,表情似笑非笑:“这位我看着……有些眼熟啊。”
“啊,想起来了,”他站直了身体,双手抱胸,语气玩味,“我昔日随大将军回京述职,曾借宿镇北侯府,我是不是在那时候见过你?”
关雁门和章云烽同时一惊,好在关雁门常年走江湖,极为擅长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章云烽也在村长家被吓出了一点经验。
见这屋中光线一般,章云溯上次带人回京述职也是五年前的事,章云烽想着这校尉也不一定真记得自己,张口就是当时在山洞里对关雁门的那一套:“校尉好记性,我是章家门客。”
“门客啊。”校尉似乎是信了,微微一点头,“那你怎么会跟江湖人在一块儿?”
“校尉可知镇北侯府被抄一事?”
见校尉被自己一句话说得一愣,章云烽再接再厉,装出一副非常悲愤的模样:“小世子下狱,生死不知,我等门客也被朝廷下令追杀,我一路逃命至此,恰好遇到关大侠把我救下。她说自己要来送信,我知自己做不了什么,就想着不如也跟来参军,报效国家,就当还了将军世子对我的恩情。”
说到最后,章云烽不知是不是情感上头,居然有些哽咽,屋里瞬间寂静一片,只能听到章云烽为了压抑情绪发出的深呼吸声。
这一大段真假混杂、情绪饱满的表演把关雁门小小的震撼住了,她心情复杂地看了章云烽一眼,心道这位仁兄跟自己呆了几天,什么也没学会,就学会了一个胡说八道,怎么不算一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关雁门看校尉被章云烽唬得一愣一愣的,回忆起自己小时候被师父唬得一愣一愣的日子,不禁感叹胡扯真是世界上极伟大的一门艺术。她师父胡说八道的本领继自己这个徒弟之后,又有了章云烽这个外门徒孙,也是可喜可贺。
校尉可能是被章云烽这种知恩图报的形象感动到了,一扫方才的咄咄逼人,非常礼貌地等章云烽平静下来,才接着开口:“但是大将军在世时,未曾和我说过,侯府有门客。”
寂静。
比刚才章云烽表演完还寂静的寂静。
校尉表情十分诚恳,凝视着这个“章家门客”,继续道:“我记得我当年去府上时,虽不敢乱走,但大致看过侯府布局,不像是有门客屋舍的样子。”
章云烽刚想狡辩,补充一些类似于“门客是小世子养的”“小世子没把门客养在府上”这种设定,就听校尉再次补刀:“而且,将军在世时同我讲过小世子,他……“
校尉嘴唇张开又合上,似乎是咽下去了一个以“胸”开头的词,换了一种说法:”小世子他心思单纯,也并不像那种会养门客的人。”
章云烽那一刻心里对他哥的什么敬畏、什么惋惜全都飞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哥,你活着的时候就是这么说我的?说我胸无大志?还是胸中无丘壑?
哥,你和你的兵这么形容我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