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在解释自己去而复返的原因,却并不看她,只向外吩咐了句,“去公主府。”
姜采盈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卫衡闻言,掀了掀眼皮,“旁人见了我,避退都来不及。公主倒是胆大,敢拦本王的车驾。”
语气冷得厉害。
湿冷的衣物此刻贴在她肌肤上,黏腻地叫人难受。可姜采盈没忘此行的目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陛下今夜召他入宫,便是为了三月之后的皇陵修缮之事。
卫衡,他不能去。
他一走,京中局面便再无人能转圜。
于是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大司马,可还记得此物?”
一枚小巧透亮的暖玉纹章,在壁灯的照射下异彩非凡,几滴春水也被暖灯映照得晶莹剔透来。
他睁开眼看过去,眸光划过些许晦暗,随后握着鎏金火镰的手渐渐收紧。
室内莫名冷了几分,姜采盈敛眉,手心往外冒汗。
这枚玉章,是十年前卫衡所赠。
十年前,卫衡还只是锦州通县一无名人士。传闻他的父亲曾是通县县令,庆丰二十九年被“乌桐官案”波及入狱,第二年在狱中病死。
卫衡年幼,携母一路西逃,正巧遇上蓟州兵变。他被当成叛军,一路押送入京。先帝大怒,下令三日后于武安坛将其斩首。
那天,她恰随父皇亲监仪式,行刑之前,她不知为何胸中郁结,开始无端嚎啕大哭,太常太保等人劝说,公主身负祥瑞,如此这般哭泣恐是在传达天怒。
此人,不可斩。
父皇信以为真,认定卫衡与昌宁公主一般,乃是大云的祥瑞之人。后来他凭借此特赦入仕,选为郎官。
当年乌龙解开之后,先帝封他亲信,掌皇城安全。
而后她在御花园失足落水,父皇又将他调派至朝华宫,亲自负责她的起居安全。年少天真之际,他二人也有过快意时光。
若不是重来一世,她便快要忘记了,这个如今权势滔天,不可一世的当朝大司马,也曾紧张地为她提裙撑伞,对她说:“公主,臣之心如昭昭明月。”
随话说出口的,便是这枚小巧透亮的纹章,那是他花掉一年积蓄从波斯进贡的使臣那儿费力换来的。
相传这枚纹章,乃是波斯爱神玛什雅娜的最后一滴眼泪幻化而成,象征着爱情里的等待与忠贞。
那枚纹章,她丢了无数次。雪夜寒风里,卫衡冷着脸,二话不说扎进结薄冰的池子里,捡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一次,卫衡将这枚纹章递给她的时候,姜采盈正在为最近刚随父入京的淮城四小将英姿痴迷。
听说那几位少年将军入城的时候,全盛京的少女都争相夹道欢迎。为首的那位,白铠红衣,坐在马上发尾飞扬,意气风发地很。
她想去勤政殿看看,却被父皇严肃斥退。眼见年关已过,他们就要返回漠北了,姜采盈正急得很。
他那时冒出来,姜采盈自然反身,烦躁地将手中握着的火镰往他身上一丢。
“能不能别来烦本公主?父皇让你跟着本公主,你就要当本公主的狗么?”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呲呲的火星瞬间被淌水的衣物浇灭,却如滚烫的岩浆一般在卫衡的手臂上烫出一块红色,烟雾弥漫着,将他的痛意掩住。
为了捡那枚纹章,他将外衣全脱了,只留一件单薄的里衣紧贴着肌肤,寒风将他的唇冻得苍白。
待烟雾散开,卫衡露出他湿漉漉的眼神来,眸光里渗着一丝冷意,“公主不要,那臣从此不会再强求。”
卫衡转身就走,竟忘了行礼,步履也似比平时快些。姜采盈心中有些心虚,一低头,檐梁之下的木板上低落着一大滩水渍,被月光反射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