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岱的眼神,又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争:“当年,你父受凉州刺史孟佗之命,与从事任涉、司马曹宽,仅凭五百余人就招揽西域三万多军兵,声威仿佛犹在昨日。如今,堂堂河西张氏女,面对困境,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一点挫折,就要寻死觅活。
“所以呢?”张媖只剩下无尽的绝望,“父亲声势浩荡讨疏勒,桢中城却数月都攻克不下,最后粮绝退兵,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有什么意义?”
马岱一把甩开张媖的手。
“张长史将毕生心血都奉献在了柳中,哪怕桓灵昏聩,国界岿然未动,胡马也始终越不过长城,这就是意义!”
“匈奴侵犯之前,西域诸国除了边缘的疏勒,其余皆安然如故,仍臣服于大汉,还听从朝廷调遣,这就是意义!”
长史府的有效运作,就是意义!
张媖不由哑然。
马岱越说越气愤:“不以成败论英雄,这个道理,连我一个外人都懂。而你身为张氏女,又怎能草率否定自己的父亲?局势否极泰来,遗脉不思拨乱,反倒一心自戕!你跳吧,要是再拦,我就是狗!”
马岱振振有词的怒容,惊得张媖脸上一搭儿青一搭儿红,惭愧得无地自容。
半晌,才喃喃道:“我,我不过一介女流,哪里有什么拨乱的本事。”
四周围观的百姓,听到张媖这么说,纷纷开口,善良地规劝。
“女公子不要妄自菲薄,你从小长于柳中城,没人比你更了解长史府了。”
“对呀,张长史一直夸你熟读经籍,晓习地理,倒比长兄更优秀几分。”
“如今一切百废待兴,若能与马家共存,他日准能完成乃父未竟之愿。”
你一言我一语中,杨潆也趁势上前,轻轻拍了拍张媖的肩膀:“女郎,我也是女流啊,你瞧瞧,还不是做了西凉人的参军——”
鼓舞人心的话交织于一处,张媖只感觉无数暖流汇入胸腔,终于忍不住双手掬脸,嚎啕大哭了起来。
夜色浓稠如墨,西域长史府明亮的灯烛,随着黑幕降临温柔点燃。
张媖房中的杨潆,一直陪她待到了后半夜。
等人睡得熟了,杨潆掩门出来,冷不丁撞上一堵厚实的胸墙。
月朗星稀,万籁俱寂。就着昏暗的光影,隐约见来者身长几近九尺,足足比她高出一整个头。
熟悉的压迫力面前,杨潆却并不感到害怕,只是讶然:“咦,将军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马超淡淡道。
总不能实话实说,直接提及担心张媖会再度发疯吧?为免伤及无辜,只能一直等在室外,窃听风吹草动……
杨潆哦了一声,倒也没多想。
马超走到游廊边,斜倚栏杆,没话找话道:“张女郎,安歇了?”
杨潆点了点头:“歇是歇了,不过她见了太多惨状,心灵严重受创,后遗症也非药石可医。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只能指望时间了。”
这在现代,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张媖的病情,马超不怎么关心。杨潆的话,却依稀提醒了一些别的什么。
“那你呢?”马超下意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