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涵把书翻得哗啦响了一声。
“江涵哥。”掌柜的马上声音沙哑地阻止,“你放下吧!翻坏了,你如今也赔不起。”
目的达到,江重涵依言放下书,走到柜台前微笑问道:“原来掌柜的也知道我如今窘迫,那我可开门见山了——我想在谋求个抄书的短工,不知道掌柜的是否愿意?”
掌柜的目光瞬间锐利,放下书慢慢站直了。
江重涵丝毫不惧,依旧笑着:“小时候我曾随长辈拜访过邻县的县学教谕,那位宋教谕生活十分贫寒,一年四季都是蓝布道袍。可我今日见段教谕,他那一身姑绒,好生暖和气派。掌柜的,你说,这是甚么缘故?”
姑绒一匹价值十余两,教谕是个毫无油水的职位,一年俸禄也不知道有没有三十两,段于廷哪来的钱做一身姑绒衣服?
再看这个书铺,卖的书除了科举用书,就是祟书。这两类书内容几十年不用更改,不会有人经常买。尤其是科举用书,颍安县固然学风浓厚,只要家里有能力,都会供孩子举业、读书、考科举,可有这份家底的人,谁家里没有点藏书呢?就算他们都一口气把所有的科举用书都买下了,这样的顾客一年能有一百个么?书铺一个月的利润能不能有二两?
一个月利润不到二两,养家都捉襟见肘,掌柜的是怎么穿得起绸面道袍的?
毫无疑问,书铺有暗中获利的渠道。
结合段于廷的富贵、掌柜的那双熬夜熬出的眼睛,不难猜出原因。
本该公开传阅的历代考试题目和优秀文章的汇编文集,被人拿来卖钱了。
段于廷富得流油,显然是跟知县垄断这项生意的人。颍安县的书生们苦于压榨许久,县试在即,利润巨大,掌柜的终于获取了渠道。他不敢明着跟段于廷刻雕版刊印,只好亲身上阵,熬夜抄书,才把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
江重涵还猜,掌柜的不是没想过请人抄书,但字写得好的无非两类人。一是还在举业的学子,马上就要县试了,他们不会为了抄书的几文钱就影响县试这种人生大事。二是久考不第的穷书生,这类知道抄书的行情,他请不起。
江重涵适当地露出“你瞒不住我”的表情,又说:“掌柜的,你也知道,我已身无分文,只是想先撑两三天,工钱您看着给就行。”
身无分文?看着给?掌柜的很少听到有人如此坦率地说出自己的贫困,可抬眼一看,少年衣衫落魄,眼神却清澈明亮。
江家这儿子的为人他知道,败家是败家了点,但不是坑蒙拐骗之人。而且说实话,抄了几个晚上的书,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体是真的吃不消了。
既然如此……
掌柜的取出纸笔来:“你先让我看看字。”
别的都好说,字要是跟狗爬似的,再便宜也不行啊!
写字而已。
江重涵提笔,笔走龙蛇。
在乡下当医生,闲下来没有什么消遣,除了看书,他也会练练软笔书法,因此行楷、楷书都还行。
“你……”掌柜的大吃一惊。
他不仅默写了论语里的两句,而且这一手颜体,方正茂密、庄严雄浑,着实不错。
好字!掌柜的心中夸道,面上却不露,只开价:“抄一份十文,日结。”
江重涵:“还要一壶热茶。”
他只是担心自己在县试场上格式不对,犯了潜规则,直接出局。所以来抄书,一是熟悉答卷格式,二是看看优秀范文。
工钱不是他最想要得,银子么……此时的朱大昌,应该已经买好了材料,准备做水晶冷淘脍了。
那二两银子,江重涵十拿九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