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昶视线上移,神情复杂,欲从她眼底探究些什么。
不料,对方似乎很反感眼神对视,迅速垂下头,手在他肩侧轻拍。
一阵馥郁香气袭来,看似是很亲密的耳语:“小标兵,少管闲事,或者说先管好自己。”
李昶目送她离开,神情从复杂转为淡漠。
两人多年不见,确实和陌生人差不了多少。照理说他再看不惯世风日下,也不该产生如此……厌恶的情绪。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转身,笑容满面地回了酒局。
酒局上,各路同行、客户正挨个上来给青云资本的合伙人柏渊敬酒。敬酒词一个比一个真情实感。
“柏总!我平生最敬佩的就是您,您之于青云资本就如同伯乐之于千里马,为我们指明了努力的方向!来,我先干为敬!”
李昶不动声色走过去,举起酒杯,客客气气道:
“陈总这番话真是真情实感,想必是肺腑之言。”
他回头对着柏渊敬重地点点头,“但柏总最近肠胃不大舒服,还是少喝酒的好。柏总怎么说对我也有知遇之恩,我代他喝也是天经地义。这样,我三杯抵一杯!”
见他这样不要命地灌自己,围观的人纷纷拍掌叫起好来。
散场后,冷清的路边,滔天的酒气直冲云霄。
几辆低调到极致的黑色豪车缓缓驶来,众人纷纷握手道别。
李昶已经醉的找不着北,笑得既诚恳又懵懂。尽管这与他本人的气质极为矛盾,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的别扭。
他本来扶着电线杆站在人群的外侧,青云的同事们还都一门心思顾着跟客户寒暄。
青云合伙人柏渊年纪大了,腿脚前些年又出了些毛病,但他还像年轻时那样好强、不服输、不认老,不仅不去享受退休生活,反而日程安排得比他们这群年轻人还满。
李昶敏锐察觉到柏渊左腿有些泄劲,膝盖到大腿那一段走起路时跟海绵一样松垮。
他几步上前,弯下腰背,拉开车门,小心地用左手挡住车边框,另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扶住柏渊肩膀,借力让他上车。
柏渊正色道:“你手下瑞禾的项目,表现实在不佳,尽快想想办法。别给其他人留下话柄。”
他环视一圈,身体逐渐放松,窝在宽大舒适的座椅里。拍拍李昶肩膀,眼神流露出欣慰慈祥,“还是小昶懂事,贴心又会照顾人。我就知道当初没看错人。”
这话音量很低,只有靠车门近的于禄和孙钰听在耳朵里了。
车一开走,他俩头凑一块嚼起舌根。
“一个成人高考的,学历拿不出手,可不得钻研点阿谀奉承的活计。”
“这世道就是这样,有实力的得不到赏识,机会永远给了那些会说话会做面子功夫的。还不知道他私底下出什么阴招呢!”
脸颊挂着两坨红、眼底盛着一汪水,显然醉的不轻的李昶突然偏头看了看两人。从他反应来看,理解能力依旧在线。
李昶呼着热气揉着手腕晃荡过去,两人连连后退,以为一贯温和体面的某人终于忍不住要借酒泄愤。一边恐惧一边又隐隐期待着。
“……唔,嗯!有道理。”那只揉手腕的手转回去正了正领带,两手撑住其中一人的肩,通红的眼底倒显出几丝清明。
“不过,投资是个江湖,本身就是跟人打交道。要是打心底瞧不上,可得趁早转行。”
最后一个字刚吐出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李昶猛地冲到路边对着垃圾桶一阵狂呕,声势大得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尽数吐出。
看他痛苦地捂着胃,嘴角沾着呕吐物的狼狈样,于禄感慨地叹了口气,“算了,也都不容易,他愿意拿命换,我可不行。”
直到吐到滴水不剩,甚至苦胆都呕出不少,这种强烈的反胃感才不情不愿地消停下来。
明月低悬,朦胧似银绸缎,覆盖着整条寂静的街道。零星几个衣着体面、满脸倦容的年轻人走过,脊背被生活压得弯曲。
胃里空荡荡的难受,嘴里还残留着腥味。
李昶有些清醒过来,抓了两把额发,拽了拽笔挺西装下摆,仔仔细细擦干净脸。
一时间,又变回那个时刻体面、不动声色、礼数周全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