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大人您是有所不知,”张妈妈叹了口气,面上闪过一丝薄怒:“如今府里这些个小丫头片子,惯会拈轻怕重,躲懒耍滑,谁知道她们打来的是不是真个的无根水?老婆子我信不过她们,还是自个儿去接,心里头踏实些。”
她顿了顿,眼神有些发直,似是又回到了那日。
“老奴才刚走到那莲池边上……也不知那日是怎么了,天色阴沉得跟要塌下来似的,那池水上头,平白无故地就起了一层白茫茫的大雾,浓得跟煮熟的米汤似的,化都化不开,站在池边上,连几步开外的水榭亭子都瞧不大清楚。可怪就怪在,老奴一凑近,那雾……那雾它竟然散开了一些,接着……老奴就……就看见我家少爷……他……他直挺挺地飘在池子里头!”
“您是说,您认出那是刘宏了?”那日雾气深重,张妈妈怎么如此笃定,陆云蔚有些狐疑地问道。
听她这么一问,张妈妈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用力捶了捶胸口,“那人身上穿着件乌沉沉的袍子,那颜色、那身段、那样式……就是我家少爷入殓时候身上穿的那件福寿袍啊!老婆子我这双招子是花了,可少爷的身形模样,老婆子又怎么可能会看错?!”
说到此处,张妈妈再也控制不住,竟是伏在旁边的小几上,呜呜咽咽地痛哭了起来,瞧着着实可怜。
韩濯在一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又一层。他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可一想到陆云蔚的警告,又都硬生生咽了回去,急得抓耳挠腮。
最后瞪圆了眼睛,拿眼神疯狂地示意陆云蔚——
“太吓人了!”这是头一道眼神。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能不能先撤?”这又是一道眼神。
……
陆云蔚甩过去一记眼刀。
韩濯安静了。
他读懂了,这是说自己再多嘴多舌,就滚出去的意思。
张妈妈哭得实在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粗实丫鬟便接过继续说道,当时张妈妈当时吓得是三魂渺渺,七魄悠悠,哪里还敢再往前凑半步,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被早起洒扫的婆子发现,又是掐人中又是叫魂儿,连拖带拽地将张妈妈弄回了房中,但张妈妈自此病得厉害,这几日都下不来床。
见这边已问不出什么,陆云蔚两人索性回到莲池边继续琢磨,刚到没一会儿,便见老赵和大孙二人也已从下人房那边转了回来。
陆云蔚问道:“如何?”
老赵先开了口,那来福依旧胆小如鼠、一问三不知的窝囊相。据他自个儿颠三倒四的说法,那晚他因在厨房多贪了几杯花雕酒,喝得是晕头转向,五迷三道。“当时黑灯瞎火的,小的也瞧不大真切,模模糊糊记得那人立在水里,身上穿着一件滑溜溜的绸子衣裳,颜色深得很,就跟老爷入殓时穿的那件福寿袍差不多……”其余的细节便再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了,只一个劲儿赌咒发誓说自己往后再也不敢偷嘴了。
另一个小厮刘三,是在三日前,子时前后轮着他巡更值夜,打着灯笼路过那莲池,隐约听得池子里头有不同寻常的响动,便壮着胆子提着灯笼凑上前去查看。“小人看得是真真儿的!我家老爷……他就那么……那么在池子里头飘着呢!身上穿了件深紫色的暗花袍子!”
大孙原以为这位比来福那个酒鬼胆儿壮些,哪知道刘三说到此处,哆哆嗦嗦地补充道:“他……他还好像……好像还朝着小的这边,微微地……动……动了动……我的亲娘哎!吓得小人当时裤子就尿湿了一大片……”
韩濯听得咋舌:“这几人说得倒是对得上号。”
但就因为对得上,陆云蔚心里反倒觉得怪异,她将张妈妈、来福和刘三的口供在心中细细比对,又走到莲池边比划着远近,竭力在脑海中模拟着当时各个情景下,他们可能看到的景象和角度。
韩濯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大气都不敢出。
比划了一番,还觉得不够,陆云蔚正打算唤人来模拟一二,却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
“几位在府中搅得人心惶惶,妾身实不知家中有何大事,竟需劳动官府这般大动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