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后花园,周管家浑身上下一百个不自在。明明是青天白日,他却打心底里觉着这园子里阴风阵阵,直往后脖颈子里钻凉气。
离那莲池还有个十几步远,他就跟脚底下生了根似的,死活不肯再往前挪半分,只远远地哆嗦着指了一指:“小人这腿肚子转筋,实在是不听使唤,恕罪,恕罪则个!”
旁边的大孙见他这熊样,“嗤”的一声乐了出来,咧嘴道:“我说周管家,您这胆子也忒小了点儿!青天白日的,怕个球?再说了,这不还有咱们给您老壮胆嘛!”
周管家一听,脑袋摇得跟货郎鼓似的:“哎哟我的爷,这池子邪乎着呢,我家老爷在世的时候,就常说这池子水汽太重,犯了地脉,坏了府里的风水,早就盘算着要把它给填了。谁曾想,头前儿刚叫人动了池子一角,我家老爷就……就猛地犯了急病,没几天就撒手去了……这事儿啊,就这么搁下了。”
“如今府里又接二连三地出这些怪事,小的也是实在没辙,才想着横下一条心,接着把它填平了事。可……可真要凑近了,万一沾上点什么不干净,小的这条老命,怕是也得交代在这儿,随我家老爷去阴曹地府做伴了。”
一句话,竟是怕得连靠近都不敢。
这刘府上下怕是早就被吓破了胆,陆云蔚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不露声色顺着他的话头,温言道:
“周管家言之有理。这填池子确是桩大工程,劳神费力不说,万一真惊动了什么反而不美,怕是要白白搭上几条人命。依我看不如换个法子,我有把握揪出祸根子,保管不用您费心填池子,也能让贵府上下重归太平。”
方才还魂不守舍的周管家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几分:“哎哟,陆捕快,您这话可真是说到小的心坎儿上了!您若真能除了这祸根,那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您说怎么办,小的立马照办,绝无二话!”
这等邪祟之事,要查个水落石出,自然得从那些个亲眼撞见过的人身上下手。府里边凡是嚷嚷过自个儿撞邪的,都得挨个儿细细盘问。
听她问起,周管家掰着指头回忆道:“除了老夫人夜里头总说些胡话,府里头正经说自个儿撞了邪的,头一个是负责打扫这后花园的小厮刘三,再有就是老夫人身边的张妈妈。哦,对了对了,还有个小厮叫来福的,他是最早一个嚷嚷撞邪的,说是老爷头七那晚就见到了……”
人不多倒是好办,她便让老赵与大孙分头问问那两个小厮,至于她自己,则往张妈妈那儿走一趟。
老赵和大孙都是衙门里的老差役,自然晓得问话的火候,当下齐声应道:“得令!”便随同周管家,朝那两个小厮住的仆人房方向去了。
陆云蔚则带着韩濯,由周管家唤来的一个小丫鬟引着,往张妈妈那独居的小跨院而去。这张妈妈乃是刘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心腹陪嫁,早年还做过刘宏的奶娘,在刘府里服侍了两代主子,资历老,威望高,是以才能不与那些婆子丫鬟挤在一块儿,独占了个清净小院。
到了门口,引路的小丫鬟上前轻叩了两三下。约莫等了会,陆云蔚才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慢吞吞地拉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苍老沙哑的妇人声音传了出来:“是……是谁在外头敲门……老婆子今儿个身子骨不爽利,怕见风,实在是没气力待客……”
引路的小丫鬟不等她示意,已脆生生隔着门回应道:“张妈妈,是顺天府的捕快大人来了,想问您几句话。”
话音刚落,屋里静了一瞬,旋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动静,还夹杂着几声压得低低的咳嗽。陆云蔚耐心等着,没多会儿,便见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脸上带着明显的病容,由那粗使丫鬟搀扶着,慢腾腾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妇人一见她身上的公服,便颤巍巍地欠了欠身,照着规矩要屈膝行礼。陆云蔚抢上前一步,双手虚扶了一把,温和道:“张妈妈忒客气了,您身子骨不爽利,这些虚礼就免了,咱们坐下说说话罢。”
待张妈妈坐稳,她这才和颜悦色地开口:“听闻您老前些日子在莲池边上,亲眼撞见了些邪乎事儿,吓得不轻,可有这档子事?”
张妈妈一听这话,本就蜡黄的脸色更显难看,喉咙里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半晌都憋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只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
韩濯在一旁瞧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陆云蔚却像是早猜到他心思一般,一个眼神递了过去,示意他少安毋躁,别多话。
待张妈妈咳劲儿稍缓,她这才慢条斯理接着道:“张妈妈,您老放宽心,有我们顺天府的人在这儿,青天白日的,哪容什么妖魔鬼怪作祟?您只管把那日瞧见的、听见的,原原本本地说给我们听。”
张妈妈又费力地咳了几声,好容易才喘过一口气来,哑着嗓子道:“约莫……六七天前的事了。老奴因小姐这几日身子老不好,药也吃不下,便想着去后园接点无根水煎药泡茶用,兴许能驱驱邪。”
陆云蔚听她提及小姐,猜到指的是刘老太太,心念微动,顺着她的话继续问道:“接点雨水这等小事,也要您老人家亲自跑一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