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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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黛从朱玄素这里取了些特制的药膏,又听她嘱咐了半天注意事项,等告辞出来,药房对面那间小屋布帘挽起,已经空了。
她看看时辰,紧赶慢赶回了所谓的“家”,果不其然,那丰腴的身影结结实实堵在通往后院必经之路。
当今丞相白礼明的夫人程慧,出身太师之家,生来从未吃过苦,不知低眉下首为何物。
与其说她爱着白礼明,不如说她爱着富贵尊荣。
这份富贵尊荣是她的父辈与丈夫给她带来的,她的全副身心自然也紧紧扣在了他们身上,眼里只有娘家和丈夫。
她看似强悍,实则是只能依附于大树的菟丝子。
所以一旦丈夫有了异心,比如说别的女人,程慧必然如临大敌。
白如黛能理解她为什么总是刁难自己,但理解不代表容忍。
程夫人对面站着个少年,是她与白礼明的小儿子。
她与白礼明育有一女一子,长女已经出嫁,家里剩了这位活祖宗,今年满打满算十三岁,比著名废物李慎还废。
李慎李小侯顶多是个败类,而这位祖宗,白如黛愿称之为禽兽。
就听程夫人语重心长,对她的小儿子道:
“几个下人,打死也就打死了,气坏我儿的身子反倒不值当,日后再有那手脚不麻利的碰了你玩具,你不必亲自动手,没得辱没了身份。
“来告诉母亲一声就是了,母亲替你处置他们。”
那活祖宗“嗯啊”点头,小小年纪,一脸盛气凌人,“等父亲回来,我告诉父亲去!”
程夫人微微变了脸色,看白潜的眼神越发慈爱。
“你父亲事忙,拿这点小事烦他做什么,傻孩子。为娘吩咐厨下准备了鱼翅羹,你且去吃一碗。”
少年应声,转身之际,看见白如黛,本能一抖,竟乖乖喊了声“二姐”,逃也似得跑了。
这个府上,唯有白如黛不惯着他。
私下里被白如黛揍过的印象太过深刻,这女魔头还不许他告家长。
白如黛目送了他,转过头来继续面对程夫人。
有时候她怀疑程夫人压根不会养孩子,人说慈母多败儿,程夫人对白潜的态度,除了溺爱,还多了些白如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细细掰扯开,甚至有些敬畏在里头,白如黛不明白。
看见白如黛,程夫人的脸立即耷拉下去,没等张口——白如黛冷声道:
“不用浪费时间了,我比规定的时辰晚回来了一刻,这就去跪家法。”
话音落,她熟门熟路拐上祠堂的小径。
“……”程夫人一口恶气卡在喉咙,愣是没能发泄出来,瞪着白如黛的背影良久,怒补一句,“今日多跪两个时辰!”
白如黛头也不回。
住进相府的十年来,诸如此类的委屈她不知受了多少回,祠堂那张旧蒲团被她跪出两个坑。
为了调查义兄的死因,白如黛不愿节外生枝,能忍则忍。
实在忍不了,就给程夫人暗中使个绊子,往她脂粉里放点痒痒粉,或者把她瘦身的茶换了。
再不解气,就把她宝贝儿子揪过来打一顿,反正那外强中干的活祖宗也不敢跟爹娘告状。
晚凉天净月黄昏,眼瞅着天黑下来。
祠堂这一带房屋少烛火,偏栽了几丛青竹在窗下,随风生魅影,摇曳鬼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