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无故,为何要提起他的家人?
“那是不可避免的天灾……”伏晟苍老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被天子望过来的幽深眼睛打断。
那双凤眼中的黑海蔓延,铺天盖地,几欲将伏晟包围吞没。
“真相很残忍的,先生,但你有获知真相的权利,这是朕能给予先生最崇高的敬重,先生也可以选择不要。”
他说完,静静地等,耐心十足。
又坦然又邪恶,坏得半点不作伪,面对伏晟有条不紊架好了油锅,等着伏晟自己选择,跳还是不跳。
甚至果真从架上抽了巻竹简《道德经》,旁若无人翻阅起来。
伏晟没有选择。
家人从来都是他的命。
九旬老者颓然跪地,“求陛下赐教。”
天子抬眼,下一瞬,伏晟被周悔扶了起来,抬腿勾了把椅子请伏晟坐下,才往他手里塞了一叠纸。
书房安静下来,静到诡异。
偶有天子翻动竹简的轻响,伴随着纸张“哗啦”的震颤,声音越来越大……
伏晟读到最后,本就不再稳健的双手抖得前所未有得厉害,几乎把纸张撕裂。
他霍然从椅上站起,双目通红逼视近在眼前的萧入云,厉声嘶问:“这是真的吗?!”
纸上是去年前,他家人在肃州每一日的行踪,去了哪,干了什么,事无巨细。
肃州是废太子萧景和被废之前的封地,他被废以后,先帝念在父子亲情,将他囚禁在那里,派人日夜看守,不许他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直到去年冬,传来废太子逃狱的消息,传说他隐匿踪迹,企图集兵回归,矛头直指王座。
在伏晟看到这些之前,他从未将家人的死与他曾经最喜爱的学生——萧景和联系起来。
毕竟发生地动,乃是天灾,非人力可以操控。
可是——
这些薄纸上说,他的家人本该在地动的前五天离开肃州,启程回京,如果当时就离开,完全可以幸运躲过那场天灾。
是有人将他们留了下来,作为……要挟。
“起兵谋反并非一日而就,以大皇兄的为人,朕深信,从他被关押的第一天,他已经开始谋划如何反击了,封地的行宫困不住他。
“先生是他的老师,更是天下学子的表率,您在读书人心中的分量,无需朕来提醒,您也当知道。
“倘或有一日,大皇兄需要先生振臂一呼,说他才是天家正统,谋权篡位是出于无奈,顺应天道之举……”
萧入云从袖中掏出一张宣纸。
“这是朕派人从肃州一块巨石上拓印而来,萧景和下令伪造这块‘神石’的那一刻,已然准备好了一切。
“而先生的名誉、声望,不过是他大业路上的一环,为了这一环——”
伏晟喃喃接道:“他要了我家人的命,我的儿子、女儿、儿媳、女婿、孙子、孙女……他们全都死了,因为我。”
萧入云默了默,“萧景和的初衷应该只是将先生的家人暂时扣押,逼迫先生为他做一些事,并非是为害命。
“只是没想到,第二日便发生了地动。”
“结果都是一样的。”伏晟捏着那些纸张,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人已如僵死的朽木,“如若不是陛下,老朽至今还被他蒙在鼓里。”
他狼狈而急切地越过萧入云,从书架暗格翻出一封书信。
萧入云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