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二十有四,占着年龄的优势,将十八岁尚还天真的江玄之当作一个孩子来护着,不忍心看他哭,更不忍心他受人欺负。
如今细细想来,江玄之二十四岁那年,把十六岁的我娶回去的时候,是不是也怀着同样的心境?
然而往事终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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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公子哥买通了丞相府的下人,知道了江玄之下雨天不认路的事儿,不仅拿来当乐子,还故意分开了江玄之同他的小厮,让江玄之孤身一人上船后言语刺激他,又让他一个人置气孤零零的离开。
以至于江玄之被困在雨里如何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把江玄之带回去后,江玄之便睡下了,而江羡秋便在这时来寻我。
江羡秋也算是个人物,旧年力捧当今圣上登上了皇位,位及人臣后半辈子都清正守己,未做越权之事,也因为脾气暴躁,手腕狠辣,朝臣畏他惧他,躲之不及,当今圣上多疑,却也由得江羡秋坐稳了相位。
“我查过姑娘,但未曾查到姑娘过去留下的丝毫痕迹。”江羡秋也难怪是在官场多年的人精,早就对我的身份起了怀疑。
“那丞相为何还将我留下?”我问道。
江羡秋悠悠笑出了声:“玄之让我留下你的,当日他被你打了,背地里早就吩咐小厮让我将你给留下,他不想让你知道,便同我演了场戏,但我这人眼光一向不算太差,我相信不是另有图谋。”
究竟是因为什么,让江玄之见到我的第一面,被我狠狠打了一顿还非要留下我?
“不管您信不信,我是真心待江玄之好的。”我开口时已然分辨不清自己是何情绪。
江羡秋看向那江玄之的屋子:“他这孩子啊,一直都很好,只不过年幼时因为我而被人掳走过,回来后就成了这般模样。”
江玄之小时候同他的书童被一起掳走的。
绑架江玄之的官员被江羡秋查处,只差一封圣旨便前程尽毁,他一心想掳走江玄之,杀了他,让江羡秋后悔一辈子。
小书童顶替了江玄之的身份,被活活用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死,直至血肉模糊。
那个人把江玄之同书童的尸体关了整整三天,谁都不知道江玄之是怎么逃出来的,他背着小书童尸体逃出来那晚下着大雨,而江玄之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如何都没能找到回家的路。
自那以后啊,江玄之不仅怕黑,在下雨天也再没办法认路了。
那书童是罪臣之子,被江羡秋赎回去当了江玄之的书童,为了报恩到底替江玄之而死,因为大息朝的律法到死都没能摆脱罪奴的身份。
而江玄之再也没有了入仕的决心,整日里当着他那个浪荡公子哥,自此一生似乎也就这样了。
我一直只知道他下雨天会不认路,却从来不知是因为什么,不知他还会害怕,更不知他那夜是如何怀揣着恐惧忍着不哭出声将我给找到的。
一如我不知道他怕黑还爱哭,不知道他其实这般娇气,这般的惹人疼惜。
他如今虽是布衣之身,后来却还是当了官,成了那刑部尚书,他虽为太子一党却始终都在主张变法,也许只是为了替当年那个已然离世的书童摆脱奴籍。
后来的江玄之什么都不愿同我说,他伪装的那样好,将曾经的自己缩在一个壳子里,不让我有一丝一毫去伸手触碰他的机会。
我走近了江玄之的屋子,他哪怕睡下了,还固执的要点着灯。
他同我成婚后,睡觉时再未点过灯,因而睡的极浅,最初一有风吹草动便能惊醒,直到我后来不再畏着他,睡觉时便总喜欢抱着他的腰,他这才渐渐能够安眠。
他一直都是怕一个人的。
这时江玄之已然醒了,半坐着倚在床边,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就只是借着熹微烛光同我道:“他们说我是个一事无成只知玩乐的废物。”
我上前轻轻环住了他:“我知道你不是的。”
“我只是害怕,我怕趟进这滩浑水后,再也没有抽身的那一天。”江玄之说着,忽然就抬头看向我,“阿禾,我总是想活着的。”
不愿入朝堂,也只不过是因为当年亲眼见过死亡,便不愿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场。
江玄之其实如果不遇到我,他应该是能活的。
“所以啊,你一辈子都不要入朝堂,娶一个你喜欢的姑娘,远远的离开洛阳,这样就挺好。”我轻声开口。
我总在劝现在的江玄之,以后啊,给自己博得一个好前路,莫要栽进死胡同,断送自己的一生。
但江玄之总有一天是要入这朝堂的,江羡秋会死,而江玄之为了探查江羡秋的死因,在两年后科考一举进入那翰林院。
直到官至刑部尚书,他又花了四年时间去力求变法,却一次又一次的被皇帝驳回。
他会在承平二十三年接手一个案子:十六岁的姑娘已一己之力杀了当朝御史。
江玄之本该让那个姑娘在秋后问斩,却在姑娘被关押入狱时,无意间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