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驳:“我宁愿我们下辈子还做兄弟。”
“选择权在我。我不愿意你受苦。”
我哥又把这句话拿来压我。
“做哥哥的,手里总有一些权利,是不是?别怪我不和你商量,你那时候太小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儿,你懂什么。”
我看着他的后脑勺:“你不也是和我一起长大。”
“我不一样。我死了,人间种种因果全部都通透了。所以抉择权才会在我手上。”
“一开始就想和我上床吗?”我问。
“一开始只是想好好爱你。”
我哥的回答一丝不漏,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后悔吗。”
“有一点。”他翘着嘴角笑,侧了点头眼尾撩起来眸子轻飘飘扫过我的脸。
“我不后悔。”
我看着不远处孤零零一个荒凉的坟墓,旁边野草纵生有坟墓的一半高,青苔蔓延在墓碑的基座,灰尘填塞进盘虬的暗红笔画里,多年嘈杂的风早已把风餐露宿的刻字吞食,名字糊得看不清。
少有人来看他。
旁边的一棵高高的树遮住坟墓的光,它身处一片被风吹得缭乱的黑影中,自身也成了无人在意的灰黑影子。
我把菊花放在墓前,弯腰去看上面模糊不清的文字,伸手摸了一手指厚重的灰尘。墓碑上本该深红的字蒙了尘又被风霜刮削,变得浅而暗淡。
手指猝然一顿。
布满灰尘的墓碑上所有的字都暗淡,尤其是他看不清的名字,糊成一团。没有人在意他,他自己更不在意自己的名字是什么,不在意朱红的名字有没有少一撇少一捺,不在意这是否会在风蚀中变成一个无名碑,不在意多年后它也许会被铲平成水泥地下压实的泥土。
他不在意,动动手指掸去灰尘都懒得。
然而我在上面看到了我的名字。
模糊成一团的某某之墓左下角,写着弟弟陈木。
我看得痴迷几乎可以说是魂魄都被这块墓碑迷了进去,下意识用手指抚过去,灰尘轻而易举尽数被柔软的指腹擦走。
手指下深红的字明目张胆的显露出来。
很神奇。
我心脏像是被谁一把攥住了,氧气被收紧的手指尽数排出去,疼痛弥散开来渗透每一寸胸骨,痛过了是滔天的餍足。
我敞唇抽了口气,落在墓碑上的眸光一动未动。
活着的人的名字落在死去的人的墓碑上,我哥的名字淡得看不清字迹,而我的名字清楚地印在上面,像是谁多年里痴迷地诅咒和呵护。
弹指一挥间十八年过去,风霜曝晒暴雨干旱,他的尸身供养了一圈和他尸身一样高的张扬嚣张的野草,供养了一棵两颗遮挡风雨的树。
他甘愿变成泥土,变成白骨,变成碑上的湿漉。一次一次贪婪地滚过我深红的名字,变成灰烬尘土也要把我笼罩呵护。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妈会相信我小时戏言。
夜黑风高,血红的名字落在我哥的墓碑上,诅咒一样灼亮。
她频繁地来看这个夭折的孩子,天天都细心地擦拭所以并没有发现异样。等她慢慢地慢慢地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一个月,半年,节假日,一年来一次,才惊恐地发现这个孩子的墓碑上全是风尘暗淡无光,唯有一个名字灼红如一。
我妈觉得那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