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别摔着了。”我哥就在我背后幽幽地笑着叮嘱。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我脚下应声一个踉跄差点平地摔,不用回头看都能知道他那张脸上是怎么一个表情。
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早饭叼着我妈给我热的一袋牛奶跟着她一起去学校,到的时候距离成人礼开始还有半小时。
我妈给我准备了一束花还有一个口袋,口袋里装着两个盒子。花应该是提前找人配好的,黑灰色的纸里裹着剑兰和绣球,插了两只百合,别了几朵桔梗。很大气高级的搭配,也和我的西装领带颜色很适配。
我和她沉默着并肩坐,仪式还没开始,我几乎可以说是如坐针毡。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开口跟我说点什么关于我哥的事情,也不知道如果她真的问到了“我和你哥你选谁”这种辛辣的问题我又应该怎么告诉她我选不出来。
我忐忑地胡乱思考着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甚至想好了该如何去周旋如何去解释,然而我妈一来就击垮了我所有的防线也根本没给我选择的余地。
“妈给你求了一块桃木牌子辟邪。”我妈转头看向我一双漆黑的眼睛神色很坚定,在生者和死者之间做好了抉择。或者说,她早已做好了抉择,只是她这才下定了决心。
我皱皱眉头刚准备拒绝,她就已经按住了我的肩膀,那只手死死扣在我的肩头,摁下来的力量让我感到心惊。
她强硬的语气不容抗拒:“你也知道从小到大妈没管过你什么,只求你健康长大。就这一点,你也做不到吗?”
我胸口被她带了些责备的话语猛地击中,她的话语几乎可以说是正正好搅动了扎在我心里那根久驻的木刺,拧得我心脏一抽一抽得疼。
是,她是没管过我什么。不管我的成绩好不好,不管我未来怎么样,不管我是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管我是不是学习上的天才,不管我到底付没付出努力,所有我努力去得到的一切落在她眼里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表扬,外加一句妈妈不在乎这些,只想你健康长大。
是,她不给我施压,不给我负担,我理应高兴地去拥抱她放权给我的自由。
但有时候自由过头也是一种抹杀。
我自我否认,自我怀疑,如果不是我哥从始至终都站在我身旁和我十指相扣握住我手里捏紧的刀柄一次次对我摇头,我的手腕上会多几条丑陋又狰狞的疤痕。
爱是一种心病,但它同时也是治不好的心病唯一的缓释剂。它矛盾,煎熬,是愈合不了的伤疤。
我和我哥从妈妈身体里诞生,爱寄生在血液里,寄生虫一样爬满全身变成狰狞的血管,它供养我,腐蚀我,鞭挞我,折磨我。
我们都落得痛苦万分又挣扎不得的命。
我、我哥、我妈,没有人逃脱这个宿命,即使我哥以死相换也落得死不瞑目的下场。
“我能去死吗?”我曾经把刀抵在我的手腕,没压下去,平静地问我哥。
不是威胁他,我是真的有点疑惑。
他都能用死解决的问题,我能不能也用死来逃离?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难题的题眼里,让我一个笨蛋去寻找解决的方法。
我哥没说不能,也没说能。
他只是用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我,里边什么都没有,是死亡的虚无。
我痴痴地望着他,刀在我的手心画出一道长长的疤痕,淌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顺着我的掌纹红线那样弥漫遍布成树根。
我哥的食指点在我手心,顺着伤痕上翻开的血肉和溢出的血液一寸一寸挪下来,慢吞吞地挪移着他的指尖,血在他的指下缓慢凝滞。
他在我痴痴望着的视线中咧嘴一笑,那个笑实在是阴冷可怖,窗外黑沉的雨夜阴风阵阵打在窗户上哭号咆哮,我看到他沾满血的食指落在他光洁的、没有一点瑕疵的眉心。
他食指染红的我的一丝血留在了那里,变成永不消逝的红痕,彰显他为我改写的命格。
从那以后,一切风吹雨打他都替我承受。
窗外一道骤然落下的电闪划破天穹,刹那间在我心跳猛地踏空时照亮了他和我极其相似的那张脸。
我看着他翘着唇角撩起我额头上扫下的发丝,活脱脱一个厉鬼的模样,唇瓣无声翕动:
健康地长大吧,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