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八年多来纪家从不缺他优渥的物质条件,踏进纪家大门的第一步,他最先感受到的还是浑身烧灼般的极度不适,那是种讲不出缘由的、刻在皮肤上的第一感。
结果今天纪望秋对着空荡荡的教室神游两秒,噌地从座位窜了起来:“都到饭点了?”
戚缈费劲地抬起自己幸免于难的麻木左臂看表盘,四点刚过,他将手腕举到对方眼底:“找好地方就差不多了。”
“我靠,我还约了造型师呢。”纪望秋七手八脚把书本朝戚缈的书包里乱塞一通,抓起戚缈没来得及收回的左手扯着人跑出教室,“快,送我过去,要赶不上了!”
戚缈的手遭了老罪,他不吱一声任由纪望秋拽着他狂奔,直到坐进车里,左手的麻意才稍稍退去。
多数时候戚缈是没法左右纪望秋的行为的,毕竟就他自己而言,不说行为,连想法都像是被设定了某种为纪望秋服务的程序,所有生活闹钟按纪望秋的作息而设置、追随纪望秋的口味喜好与社交轨迹、从中学到大学甘愿和小两岁的纪望秋坐在同一个教室里……
这套程序刻在戚缈的脑子里,他想起中学时前座的女生打趣他,说“戚缈你是啾啾养的机器人吗”,“啾啾”是纪望秋的外号,那会儿周围人都笑闹一团,当然没带什么恶意,戚缈还真仔细琢磨了下,回答:“如果纪少爷觉得是,那就是吧。”
纪望秋就扑过来捏他肩膀,不满地嚷嚷:“又这样喊我,生分了啊你!”
也不知道这件久远小事怎么就突然在脑子里闪现,等戚缈拉回神思,纪望秋依然窝在椅子里被造型师折腾着头发,戚缈瞧不出这是打算漂染成什么颜色。
一下午没冒过头的困意在枯燥的等待中袭上来,据造型师说这个头没四小时搞不完,戚缈生怕自己歪头睡过去,掏出手机开始给纪望秋点外卖,依据对方偏好挑好饭店,他亮出界面弯身征询纪望秋的意见。
纪望秋扫了眼就说“好”,然后突然凑过来:“小管家,你记得上两周我哥带我去整了套西装吧?”
戚缈点点头,他是纪家安排在纪望秋身边的随从,一天当中撇开睡觉和拉撒的时间,其余时候都守在纪望秋身后,对对方的生活动向了若指掌。
那家高定会馆坐落在商务区新雾广场周边,每周开放限量名额,被普通阶层戏称为只面向豪门望族的低消服务。
“我哥刚给我发消息说衣服能拿了,你替我取回来嘛。”纪望秋双手合十将会馆的提货卡夹在中间做可怜状,“我这脑袋也不知道要弄到多晚,就怕耽误人家下班,你替我跑一趟好不好?”
戚缈有些为难:“你不亲自去试穿吗?定制顾问说试穿方便调整细节。”
“我这没什么料的身板也穿不出花样来啊,再说了后期不是还能微调嘛。”纪望秋不太在意,捏着卡片直往戚缈手里塞,“你顺便填饱肚子再回来接我不迟,反正搁这也是干等呢,不着急!”
戚缈迟疑片刻,接过卡片妥协:“那你做好头发就打给我,我立马回来。”
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放进书包暗层,戚缈先给纪望秋单独点好外卖,而后拎着车钥匙转身离开造型店。
新雾广场离这边不算远,戚缈反而在找车位上耗了点时间,他到得不巧,眼睁睁看着高定会馆门前的最后一个空车位被一辆改装惹眼的黑金色劳斯莱斯轿跑占掉,只好绕广场跑了大半圈把车停到稍远的位置。
会馆进门后有一面长长的镜墙,反射着店内用落地西装架展示的试穿样衣,戚缈一身黑色的卫衣卫裤挤在当中有种格格不入的别扭感,他攥紧书包带子快步走向咨询台,克制着不朝镜墙多瞥一眼。
大约是临近打烊,这个点会馆只有一位老师傅驻店坐镇,上次来时戚缈也见过他,打扮考究像一名老克勒,是会馆的主理人。
老师傅握着两只木质衣架从更衣室的方向返回咨询台前,温声询问:“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和蔼的待客态度为戚缈冲淡些许局促感,他双手递上提货卡,说明来意:“我来替纪少爷取定制的西装。”
老师傅接过卡在旁边的感应器刷了下,调出定制编号及西装图示:“回去试穿后如果发现舒适度不够磨合,随时可以过来进行调整,我这边先帮你包装起来,麻烦你稍等。”
他请戚缈到会客区落座后便去忙活了,戚缈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回忆刚才老师傅给他展现的各种细节图示,想象那套漂亮的高定西装穿在纪望秋身上的模样,必定贵气又灵动。
抬眼就是那面纤尘不染的镜墙,戚缈看着里面的自己,平平泛泛的穿搭,毫无造型可言的柔软黑发,以及一双永远没有情绪波动的褐色瞳仁,凸显脸部折叠度的小翘鼻似乎并没多出众,而唯一有个人特征的右侧眉尾痣则浅得几乎能忽略。
林立四周的不菲样衣写实得像他碰见过的许多记不清面容的贵族,他跌落在这个上流圈,却不幸成为一颗触不到空气的缝间小石。
挺讽刺的,戚缈也不懂自己的脑子怎么总联想出此类悲观的比喻,他移开眼,决定停止这场自我贬低。
会客区离店门极近,戚缈一眼注意到门边伞架中唯一一把长柄伞,实在是这把伞的外形过于像一根设计精致的拐杖,他盯着打量好久,才发现伞柄那头应该是一只如假包换的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