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都没怎么变,戚缈不问,只做:“我陪你过去。”
很久没摸这台银河的方向盘了,发动引擎时戚缈习惯性掏了把扶手箱,竟然真让他抓出来一颗椰子糖。
至今戚缈仍没理清他具体是在哪个阶段和蒋鸷在一起的,此时口腔内椰香四溢,他突然能确定,是在他无需频繁往嘴里塞糖的时候,因为生命中不可多得的甜头,都可在蒋鸷身上获取。
“吃吗?”他朝副驾递过去。
纪望秋就接了,含在舌下,看街景开始在窗外快速倒退,他说:“戚缈……我知道,你一直都恨我爸爸。”
没有问戚缈如何收到了纪向桐过世的风声,也不好奇戚缈为何知晓这趟路程的终点在哪里,纪望秋顾自盯着飞掠的画面回忆:“他让你练拳是为了保护我,逼你锻炼混喝是为了以后能有人为我挡酒,没收你攒钱买的课外书是怕你沉迷别的事忽略我,你哪一项做得不好,他就把你往狠了罚。”
戚缈不肯跪下,于是后颈多了枚烟头的烫痕。
戚缈要夺回扔在地面的课外书,于是尾指被踩折了骨。
明明最初戚缈从火场把吓得失禁的纪望秋背出来时,从未受过任何人的逼迫。
现在听到这些,戚缈早就能做到平心静气,攥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也没收紧一分:“别说了。”
“所以有时候我在想,你会不会也恨我。”纪望秋看着窗外,还是继续说,“说来挺不孝的,知道我爸死了,我并没多大感触,可是一想到你要解脱了,可能从此要疏远我,我就很难过。”
可后来也是纪望秋为他处理后颈的烫伤,即便雪泥鸿爪都被纹身覆盖,是纪望秋为他买回一模一样的课外书,即使未拆封就被戚缈束之高阁。
生命里的矛盾总是成立却无解,戚缈叹了声,没有回应恨不恨,也没说此后是否要好聚好散:“啾啾,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黑云压城,途经别墅区外的那个熟悉路口时,戚缈侧首望了眼。
路口距纪家别墅两百多米,他的第一次逃离只敢到达这里,蒋鸷却没指责他跑得不够远。
阔别几十个日夜,吉利银河重新驶进园区大门,时间不偏不巧,有雨水砸在挡风玻璃,不到几分钟,耳畔雨声一片。
戚缈没把车开进花园,别墅区容积率低,他随便找了个空位熄火,撑了伞和纪望秋步行进去。
往日气派的雕梁画栋而今被淹没在似海的纯白中,白花圈、白帷幔,政商名流陆续前来,交头接耳搅起一丝儿人气。
步入正厅,戚缈几乎认不出这是生活了八年的地方,直到骤不及防与遗像当中的纪向桐对视——
他第一反应是躲,第二反应是强制自己拽回视线继续对视。
在医院隔一扇透视窗都敢睥睨的浑浊双目,现在人死了,遗像中再冷肃威严又如何。
他甚至想拍个照片给蒋鸷,说你看,我好像变得更勇敢了,但只是一瞬的念头,挨夸不差这一次,也不能拿这东西脏了手机,要是因此发生故障还要破费维修。
忽然,戚缈的手臂被碰了下,他转过脸,是纪望秋下意识往他身侧躲了躲,他再抬起视线,就看见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纪明越。
纪明越比他爹低段位,戚缈更不惧与他对峙,不着痕迹往纪望秋身前挪了小半步:“纪先生。”
纪明越却不看他,只低眸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回家了也不跟大哥打个招呼。”
从没忘过两人父亲正值壮年却早早躺在灵堂中本是纪明越一手造成,纪望秋声线发颤,反问:“你眼里有容下过这个家吗。”
他脸上的怯意太明显,纪明越愣了愣,背对满厅宾客阴笑起来:“纪望秋,人都死了,你装什么无辜小白兔?”
说得好像纪向桐的死是纪望秋精心策划,纪望秋瞪着他这反咬一口的哥:“你有病?”
“趁纪向桐还没下葬,用不用我帮你回忆一下?”纪明越咬牙切齿,“甄杏,记得是谁不,咱俩的妈!”
“纪向桐把她囚禁在北蚺山,强迫她当了婚姻里的三,即便他后来离婚了也没把我们接回去,可是你——”
他戳了戳满脸震愕的纪望秋肩头:“你跟纪临冬两岁就被他招了回去,是你走运,脑损伤的纪临冬死在火海里,你爸的财产未来都会落在你头上!”
“凭什么同人不同命?是,我是把纪向桐搞残了,你也不遑多让。”
三人站的位置较偏,远离宾客密集处,纪明越压低了嗓音没担心隔墙耳:“你装傻很有一套,纪望秋。眼看公司大权被我攥在手里,你离开家,转头就去医院找上你爸,你知道只有他能帮你。”
戚缈缄默不言听着,渐渐皱起眉头,离开纪家后,纪望秋为了躲避纪明越压根没出过门,更遑论去医院这么容易碰面的地方。
“买通医护黑掉监控,以为这样我就怀疑不到你头上,该说你精还是笨,忘了探视通道只对我们两人开放。”纪明越怪笑一声,“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没谈拢,但你也不用阴狠到拿工具将他升值气戳了个血肉模糊吧?!”
可纪望秋的探视卡明明在蒋鸷手上——
意识到这点,他倏地睁大双眼,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了满拳冰凉,心脏突突直跳。
门厅那头忽由骚动,刚才还窃窃私语的人群一片哗然,现下心情各异的三人不约而同转过头去。
只见蒋鸷携一名女士悠然登门,前者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后者略施粉黛红裙摇曳。
竟是满厅黑白中最艳丽张扬的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