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烨盯着母亲看了几秒,他明明知道母亲什么都不懂,顿了顿,还是道:“我要去见他了。”
爱尔德夫人收了风筝线,她如同孩童一样,歪了歪脑袋,笑容天真,不谙世事:“小烨。”
无论是她的丈夫在她的儿子身上做活。体实验,还是她的儿子将她的丈夫送进精神病院。可她什么都不知道,永远天真,永远放着风筝。
顾烨朝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还没走出庄园的时候,听着身后爱尔德夫人欢乐的声音:“小烨,我记得,妈妈记得,你是不是要上军校,找你的心上人。人世间不离开爱,妈妈支持你,妈妈永远支持你。你爸爸肯定不支持你,别管他,妈妈给你钱,妈妈永远支持你。”
顾烨蓦然回头,金瞳落在爱尔德夫人的身上。
爱尔德夫人穿着繁复的宫廷纱裙,站在挤满鲜花的庭院,笑容灿烂,泪眼婆娑,手上还牵着风筝线:“小烨,妈妈会去教堂帮你祈祷的,上帝会让小烨心想事成的。”
她仿佛一瞬间又恢复了记忆,想起六年前那个秋夜。落满杂叶的庭院、相叠丑陋的两道身影、隔间里的生物研究,伤痕累累的孩子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妈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想去找他,想为他奉献上我的忠诚。”
可因为这场变故,她的孩子永远困顿在秋夜。她的时间也永远留在那天晚上。
她什么也没留给她的孩子。
只留给她的孩子一脉相承的固执和执着。
。
塞壬小镇。
和塞壬两字完全不同,这个小镇还保持着联邦几十年前的建筑风格,没有任何科技感,白墙红瓦,青石板,镇口紧紧锁着,封闭意味严重,巷道上没什么人,墙体脱落,空旷寂寥,到处透着股老化、腐朽的气息。
林砚重新踏入小镇,他望着脱皮的墙体,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情形,手脚僵硬,黑眼睛重新转向中心广场干涸的水池上,始终没说话。
年轻士兵没察觉到长官的情绪,四处张望着,却迈着脚步,老实地跟长官的身后。
沈涅不动声色地望着林砚的神色。
裹着白色长袍、脊背佝偻的老人扶着墙体慢悠悠地往前走。
林砚垂下眼睛,自觉让出条道路。
老人似乎才察觉到小镇来了生人,没精打采地往上瞥了眼,目光突然停在林砚瓷白的面颊上,瞳孔骤缩,慢半拍抬起脑袋,动了动唇舌,神情恍惚道:“阿砚哥哥。”
林砚猛然看向老人。
老人的面部完全暴露在眼前。
其实也算不上老人,约莫三四十岁,但他的身体佝偻,身材消瘦,精气神也弱,面色萎黄,皱纹沟壑深重,下拉着唇线和眼角,沾了点闷闷不乐的苦相。
林砚足足愣怔了好几秒,目光凝视在中年人的眼角痣上,喉管干涩,唇瓣张了好几次,却吐不出任何的话。
士兵人高马大,惊奇瞪大眼睛,目光来回看了两下。中年人却摇了摇头,他重新低下脑袋,扶着墙就要离开:“老眼昏花,老眼昏花。”
沈涅注意到林砚的神情,他转向士兵,笑着分布任务:“我和林队长检查南面,挑两个人守在镇口,其余人检查北面。”
士兵们人高马大,步子也迈得快,接了命令,四散开来。中年人的腿脚似乎有些问题,跟蜗牛爬似的,扶着墙体,挪动着身体。
林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勾勾盯着中年人的左腿,黑眼睛似有若无地蒙了层雾气,身形微不可察晃了晃,如梦初醒,艰涩开口:“小豆子。”
朗洛小镇里的那群孩子,有的孩子生来体弱,缩在角落里,比凳子还要矮小,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眼角带痣,看人时,羞怯的抿了抿唇。
中年人身形僵硬在原地,他处于巷道里阴影里,慢慢抬起脑袋,眼圈不可抑制的红了圈,目光落在林砚的脸上,不可思议,自言自语道:“阿砚哥哥。”
这是一个怪异又荒诞的场景。
被时代抛弃的小镇,阴影处的中年人反倒是像个孩子般,望着阳光下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