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没有先例。”陈安道拍案而起,“他如何就做不了这先例!”
窗叶震颤。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那如松柏般侍立一侧的傀儡忽而转过了头,看向了它不可能看得见的杨心问和叶承楣。
杨心问转身靠在了门上。
“……你他妈是真荒唐……”彦页被陈安道眼中的笃定骇得不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像是出了口浊气,陈安道敛了敛眼睑,半晌慢慢坐了回去。
“我知道。”他攥着杯子,艰难地喝下了一口,“我再清楚不过。”
像是被方才那一声厉喝抽干了力气,陈安道的声音听起来轻如鸿羽。
“他父兄战死,母亲早亡,颠沛流离贫穷困苦什么都经历过。”
“宗门中人对他处处刁难,他这样的年纪,却从不与我闹着要去峰外玩,就是怕与人起了冲突,给师门添麻烦。”
那杯中映出人面千层,水纹道道,层层具是人世凄苦,道道皆为人心难测。
“……待随我来了此地,我思虑不周,害得他……害得他与那渊落对峙。他魔气入体,日日担惊受怕,朝不保夕。”
蝉鸣不歇,这短命的虫一生不过十数载,不知此间岁长,不知己身命浅,只执着地在这天地间啸鸣,将眼前的每日谱成绝唱。
可盛夏何其短暂。
陈安道再抓不稳那杯子,放了下来,出神地看着杯中縠纹。
“饶是如此,他却与我说——‘这辈子是个顶好的命数,想来是不亏的’。”
问好在哪里,陈安道一个字也说不出。
问坏在哪里,他却觉得这人不过十三岁的人生尽是苦楚。
杨心问偏过头,踉跄着自敞开的窗户里钻了出去,险些被低矮的窗框绊住。
叶承楣犹豫片刻,跟着他一起跳了出去,齐齐跃上屋顶。
“……那又如何?”彦页的声音自下方传来,“堕化毁人心性,什么样的圣人都顶不住,来日他同我们一般杀人放火,你又当如何?”
叶承楣看了眼旁边抱膝团坐的杨心问。
“不会有那一日,在那之前我便会与他一同赴死。”陈安道说,“无论前路如何,万般罪孽,我与他连坐同诛。”
彦页闻言一晒:“他的罪孽,你背得动吗?”
屋顶刺眼的日光晃了叶承楣眼。
“背不背得动,我都是要背的。”
这话有意刺了彦页的心尖,叶承楣的眼前则恍然浮现了那日口出狂言的自己。那时的他虽万般狼狈,手上却没有沾血,为生也尚在身侧。
朗朗乾坤,目下无尘。
他信自己此生言出必践,也信这世间公道自有分说。
屋下沉寂许久,衬得周遭蝉鸣越发震耳欲聋。
“……他当真养得回来吗?”像是叫那蝉声惊醒,彦页的声音滞涩,轻得怕扰乱谁人安息。
“若是残魂当真在这拘魂锁中,可以一试。”
“要多久?”
“养魂耗时,器灵尤甚。”陈安道说,“此生难再相见。”
叶承楣呼吸一滞,半晌却听彦页笑道:“也好。”
“省的两个邪祟平白污了他的眼。”
休整半日后,陈安道晨间便来了客栈,再行加固了困住彦页的禁制,又送了叶承楣几张符,叮嘱了他几句话,最后拿走了为生的剑身和拘魂锁,半为胁迫半为温养地将其带走了。
回到屋子里时,杨心问已经收拾停当,正靠在桌边默背着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