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人间缓缓消失,霁淩峰山间树海像是被巨兽生吞了一大口。
上方的视野豁然开朗,惨淡的月光落了下来,却又很快隐没在乌云间。山雨欲来,风停树不止,而那那时隐时现的月亮竟敢这般圆满,像是讽刺那一家团聚的愿景,歌颂恨别离时却这样张扬。
神使仰望着那圆月,严格来说是他的脑袋只能保持着这样的角度。
远处的雾淩峰上已传来了雨声。
这山雨翻山越岭而来,由远及近,如一群匆匆赶来的精。
他成了她,望着从天而降的雨,忽而想起了雨打荷叶的声音。
时已初秋,她却仿佛置身盛夏。
琴曲伴萧音,雨打莲荷,如银珠坠地,是世间最昂贵又最诗意的乐曲。
她那席露一朝,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害得她今时今日要受这般苦楚。
“我想起来了。”她的声音只有微弱的气音,“那不是你的构想……也不是前辈的构想。”
姚不闻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听着那熟悉的语气,竟一时落下泪来。
“我本希望后人提起我辈,只是庸碌无能,而非异想天开。”夏听荷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可师父错了,时夏也错了……我们都错了。”
闷雷滚滚,分明乌云尚未飘来,天空却乍然一亮。
九道雷霆齐发,冲着夏听荷直追而来——
竟是天劫至!
“从最开始这一切原不过徒劳二字。” 她笑着,可怖的脸上被那刺眼的光照亮。
“不闻,不要再走我们的旧路了。”
第93章知慕少艾
天劫来得突如其来,在场的要不灵力耗尽,要不意识不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九道落雷将那神使的身躯劈成了灰烬。
“什、什么东西……”
姚垣慕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现在连抬根手指的气力都欠奉,胖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萌生了减重的想法,不然连站都站不起来。
神使方才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天劫并非寻常雷电,数为九,声光同时,落地不偏不倚,只取逆天而行之物,目标一碎,天雷止息。
可是夏听荷做了什么忤逆天道的事?
“被请下来对我们打打杀杀的时候倒是不见天雷。”杨心问方才离雷最近,眼前被闪得晕。好在这一片都被芥子人间给吸成了平地,他走路不至于被绊倒。
杨心问晃晃悠悠转到陈安道旁边,盲人摸象样的伸出手。
碰到了人才发现,陈安道浑身冷汗,人跟被从水里捞出来样的,又凉又湿,像团泡了水的棉花样的被风吹得发抖。
让他一碰,竟像是方才睡着了,这会儿才悠悠转醒,状若无事地回握住了杨心问的手,自以为平静道:“此地不宜久留,雾淩峰现下才最是紧要。”
他想借着杨心问的手站起来,才站起来了一半,杨心问却忽然把手往下放。
陈安道凭自己根本站不住,立马就跟着往下跌,眼看着要双膝跪地,杨心问又忽而出手把他捞回来。
他比杨心问高不少,被这么搂着还是弯着腰的姿势,格外别扭,而且因为腿软站不直,全靠杨心问的胳膊才没倒下去,叫他难堪又心惊。
“……你做什么?”陈安道勉力想靠自己站端正了,未果。
杨心问假笑一声:“我什么也没做呀,师兄,眼下刻不容缓,我们快些去吧。”
他说着便佯装要抽手转身,陈安道面色一白,转头想去找自己的乌木杖,却发现杨心问比他手更快,先一步拿起了那文人杖背在身后,假惺惺道:“这东西我帮师兄拿。”
这便是非要作弄他的意思了。
陈安道冷下了脸来。
雨幕已经追到了霁淩峰上,他们所在的地方不剩几棵树。
杨心问用那根乌木杖在背后画阵隔了雨水,浅淡的金光罩在陈安道身上,他自己却有意淋了些雨,像是想借着那雨水冲洗掉身上的血腥气。
可惜他那袍子着实没救了,再怎么冷风冷雨地冲刷也没用。
山雨急促,还带着纷沓而至的草腥。杨心问本就挽得随意的头发眼下又散得差不多,湿漉漉地附在被淋得发透的衣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