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采薇:……
常采薇:……这缺胳膊断腿的乞丐说起大话来倒也不怕折了腰。
“不说我了,你和你那情郎如何了?”乞丐在雪地上坐了起来,“看你上山上得这么勤快,我瞧着是闹不愉快了。”
他料事如神,常采薇确实和那卖货郎吵架了。
“他说要到我家提亲。”常采薇蹲下来,看地上一截露出来的枯枝,“我不让。”
乞丐那条没断——据称是断了一天就好了的腿,伸了开来,着实是长得过分,叫人愈发可惜他没了的那条腿。
“你要嫁给那你娘给你选的那夫婿?”
常采薇点点头。
“那你可要跟人说清楚了。”乞丐说,“告诉他你不喜欢他,跟他在一起没意思,可千万别说什么父母命不得不从,叫他生出些一头热的孤勇来,到你大婚时跑去抢亲。”
“怎、怎么会……”
“那可说不准。”乞丐竖起根指头,在她面前转啊转,“我见过可多这样的事了。”
他分明年岁尚轻,与自己应当是一般年纪,可常采薇与他说话时,却总觉得对方阅历极丰,带着些遍览人间世事的洒脱。这一说,便叫她上了心,暗自嘀咕着那卖货郎是不是会冲动行事之人。
“哪怕他瞧着不像,也未必不会这样做。有些男子爱人,便是在心上人表现得乖顺可爱,只想讨你喜欢,可若见你受了委屈,那便是要怒发冲冠为红颜的。”
乞丐说得煞有介事,叫常采薇不禁道:“你也是男子,你也会这般吗?”
乞丐嗤笑一声:“我才不,装来的有什么意思?我本身就这般讨人喜欢,惹人怜爱,跟我抢人,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此人这幅尊荣,便是村里体面人家的狗见了都是嫌的,竟还有脸说这种话,着实了得。
常采薇笑了一声,也仰躺在了雪地上。那雪还没融在她身上时,其实也没那么冷,她的目光自林间枯枝里穿过,投向了湛蓝的天际。
“可你要想好。”乞丐的声音传来,“若你与他说明白了,他识趣得不纠缠你,你们可就算散了。”
“我知晓。”常采薇说,“只是天大地大,对我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村子更好的地方。他是浪客,也不该为我一人困在这里。”
常采薇朝着天际稀薄的几笔白云伸出手。
天真远啊。
故乡的天似乎总是这样的晴日。
故乡。
常采薇一愣,什么故乡?
“姑娘。”那乞丐的语气带笑,“你在哭什么?”
她茫然地摸上了自己的眼睛,眼眶不知何时已经一片湿漉,一滴热泪自眼角滑落,消融了身下一点冰雪。
“是啊。”常采薇喃喃道,“我在哭什么?”
家不就在眼前吗?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每个夜晚,常采薇都告诫自己不要再上山了,那乞丐有古怪,她每日都在离那石碑越来越近,太危险了。
可每当她睁眼时,推开窗叫外头干冷的风一吹,她便像是再难以忍受这屋子里的暖意,挣扎着要从爹娘温柔如水的目光,和这邻里和睦的村子里逃出去。
逃到哪里去?
她兜里的熬稃早就没了香味。
常采薇蜷缩着膝盖,膝盖又抵着脑袋,半晌道:“我还没有与他说清楚。”
乞丐似是半点不意外,反倒笑道:“怎么,你要这样吊着他?”
“我不知道。”常采薇说,“我娘应当是看出来了,昨日她与我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要学着道别。”
“说得好。”
“好什么好?”常采薇将自己抱得更紧了,“我只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也说得不错。”
常采薇抬起脸来:“你怎么这般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