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衣踏在雪上,方圆百里的冰雪之中似乎便只能瞧见这一点颜色。
像他在春时放在河里的一捧落花,顺流而下,渐行渐远。
而后那花却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猝不及防地回过了头,冲二楼喊道:“师——兄——要——不——要——给——你——带——糖——炒——栗——子——”
他喊得整条街都在回头,连明察所中都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陈安道一时失笑,只摇了摇头,他知道杨心问这个距离是看得见的。可半晌又站起身来,从窗里探出头去,似是这辈子没那么大声说过话一样喊了一声“好”。
杨心问原地蹦跶了两下,开心地转了个圈,身上的银铃铛叮当作响,随后一手捞一个提灯士,大张旗鼓地往京郊走了。
喊那一个“好”字对陈安道来说着实不易,他鲜少高喊,更别说是在大街上喊,心中的急跳许久才平复。
案上摊了不少书,那本《东山门野志》已翻到了最后一页。陈安道心绪渐平,坐回了案前,视线在那血印上一扫而过。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秦世人来到了门前,面上不见之前为老不尊的模样,肃然道:“陈仙师,宫里来人了。”
陈安道将书上几行字抄录了下来,随即搁笔道:“谁的人。”
“是衡阳公温广栋。”
他似是有些惊讶地抬眼看来:“我还以为太子那边会更快。”
陈安道说着将刚写好的纸叠了起来,墨迹晕到了一块,字迹看不清了,他起身,顺手将纸扔进了火盆中。
“请他到顶楼一坐。”陈安道说,“先给他看茶,若他要见我,告诉他我已先与人有约。”
秦世人问道:“他若问起是何人……”
“不必答他,你一言不发,他便会觉得是太子的人抢先一步投了明察所。”陈安道斜眼看向盆中升起的烟,“待他开始坐立不安,谈及有要事相告,第一次便告诉他,钦天监有明察天地之责,忘甘寺放生池里的水有多深,我还是知晓的。”
“第一次?”
“他听闻此言,必定越发觉得赢面太小,便会咬咬牙,告诉第二次告诉你,他还有一件惊天大案要禀。”
秦世人沉吟片刻:“可是那三宗命案?”
“不错,你与他说,眼下坦白已是迟了一步,季左知、邵长泽、唐轩意三人的共同之处明察所已然明了,蕊合楼那四年里两出两进,百万两的银子何去何从,也已清楚明白。”
陈安道的双手笼在火盆上,方才不过写了一会儿的字,他的手便已经冻僵了。
是手冷,字冷,还是心冷?
“既是要投靠,那便拿出诚意来。”陈安道一字一句道,“三代皇帝几乎终身不曾上朝,十几位皇子公主,在新皇登基时却永远只剩一个,他们在玩弄什么邪术,我无意追究,但是一个小小的皇室吞不下近百万人的命。”
窗台上还留着杨心问昨夜翻窗的手印,几只鸟雀落在上面,好奇地转着脑袋。
“背后是谁,为了什么,都吐干净了。”陈安道望着那鸟雀在雪上留下的细碎痕迹,半晌道,“我只要结果,至于这结果是张玢还是张珣给的,我不在乎。”
第145章双魂
虽有妖乱,但到底是时近年关的京城,街上的人还是不少。
毕竟被妖怪吃了也是死,穷死也是死,前者死得还痛快些,这年总得想办法过去的。而且目前为止,那妖吃的全是京中有钱有势的人,跟祖宗故事里那个鸟妖截然不同,或许就是个惩治为富不仁的衣冠禽兽们的好妖怪呢?
郭川这些日子听过不少这样的论调,可没曾想连红绡院的乐师也这么说,不禁让他觉得有些丧气。
“这世间魔物哪有好的?”郭川摸着自己腰间的铜锣,“魔物食人精气血肉乃是本能,伤人是必然的,便是心地再善良之人成了魔也是一样的,他们那种侥幸的念头多危险啊。”
一旁的杨心问“唔唔”地点头称是,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刚听录出来的曲谱,若非两个提灯士一左一右地拥着他,他早撞人身上了。
“人们就喜欢听好人作恶,坏人行善的荒唐故事。”却是花金珠叹道,“这样便显得世上既无好人,也无坏人,都不过是寻常人罢了。”
“有理有理。”杨心问一个字没听进去地敷衍一句,接着问道,“郭川,你这谱子真没错?”
郭川哽塞道:“……杨仙师,您这都已经问三回了,没错,真没错,我记得很清楚的。”
“哦——”杨心问拉长音,“你记得这个,却记不住顾小六给你下泻药的事儿?”
郭川尴尬地挠挠头:“我记性一向很好的,只是这阵子总是头晕,容易忘事儿。”
见杨心问的眼睛像是长在那张曲谱上了,花金珠便开口:“却不知杨仙师对乐理也这般造诣非凡。”
“不啊。”杨心问头也不抬道,“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花金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