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常年在野外活动,章离身上有一种罕见的真实感。这种真实感不是说他性格鲜明,情绪外露,就像一些人喜欢用力大笑、擅长做出夸张表情,或者第一次见面就拉着你的手喊你亲爱的。
相反,章离看起来挺平淡的,可这种平淡平等地包容着所有人,让人觉得他很真。想到这里,顾灯终于找到了一个准确的形容词——真诚。
真奇怪,他竟然在这个寡言少语、略显沉默的陌生男人身上找回了倾诉欲。或许正因为是陌生人,所以才更愿意吐露心声。
顾灯告诉章离:“我是一个很追求价值的人,觉得做一件事必须要有意义。如果我找不到这件事的意义,我就没法儿说服自己继续做下去。”
他写歌,是因为创作赋予了他价值。他来阿拉斯加看鲸鱼,是想从中获得某种治愈。所以他看见长满藤壶的座头鲸后崩溃了,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可是……”顾灯抬头看向夕阳,莫名有些鼻头发酸,“可奇怪的是,我现在竟然会因为一些无意义的事情感到开心。”
他缩在章离宽大的冲锋衣里,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他明明在笑,却露出了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脆弱气息。
章离说:“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我问你答。”
顾灯:“但我不一定会回答哦。”
“可以。”
顾灯现在比较好说话,便同意了这个有些突兀的提议。
他们一起划到冰川那边去,顾灯停在硕大的冰川下,听见章离问他:“你觉得冰川是什么?”
怎么还要考他地理题?别人问这个问题,顾灯压根儿不会回答,说不定还会在心里把这个人骂一顿。可问这个问题的是章离……
顾灯不觉得章离是这种无聊的人,他试着调动大脑储备的知识,说:“冰川应该是不会融化的冰体,主要出现在高纬度和高海拔地区。占地面积很大,但因为全球变暖,消融趋势加剧。”
章离又说:“你凑近看看。”
顾灯靠近冰川。
章离:“你看见了什么?”
“冰?”顾灯说完觉得这个回答太简单了,又补充道,“白的,不过有些地方是蓝色。”
章离:“摸摸看,有什么感觉?”
“冰……?冷的。”顾灯有些没底气,这问题也太简单了。
章离:“你能听见什么?”
顾灯听了一会儿,说:“好像有碎裂的声音。”
章离:“它们是静止的吗?”
“是吧,”顾灯犹豫了一会儿,又说,“好像在很慢的移动。”
“好,我的问题结束了。”章离说,“接下来换你。”
这就结束了?顾灯被章离搞得一头雾水,最初他还以为章离要问他隐私,譬如问他为什么要退隐,或者为什么要独自来阿拉斯加,为什么害怕听自己写的歌,再不济也得问他为什么不敢看鲸鱼。
没想到竟然说了半天的冰川?
“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吗?”顾灯又开始寻找那该死的意义。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近距离看看冰川。”
“……?”
顾灯更迷惑了,他又不是没看过。可看章离的表情,也不像是戏弄他的样子。顾灯想不出答案,也不想继续纠结这些事情,否则会显得他很没魄力。
“好,那换我问了啊,”顾灯抬头看向章离,“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鲸鱼?”
话音落下,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章离才回答:“因为你送了我那首曲子。”
又是这个原因,顾灯此时已经没那么抗拒谈论这首曲子,只是觉得不好意思:“不过是一首半成品……”
“但我很喜欢,”章离看着顾灯,露出他特有的直白而真诚的表情,“我觉得这首曲子很好听,哪怕它只是半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