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月往前急行几步,腰间玉佩撞在案角发出脆响:"不,不会的!"
"怎么不会,若不是臣的突然到来,如何引出这波澜壮阔的悲壮历史?"
苏珏抚过书架上整排史册,指尖在《盐铁论》烫金题签上停留,"陛下是重生而来,您也知道,臣不是此方世界的人。"
“我们不该相遇,若不是臣这个外来者,真正的历史便会显现,两位陛下不会死,你们会在冀州安乐康宁的活着,即便没有那些波折惨烈,文王陛下也会登基,一切的悖逆都出在臣的身上,是臣的乍然闯入和干预才将历史推动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突然轻笑,"一开始,臣也以为自己是救赎,是例外,可现在臣明白了,是臣造成了这一切的悲剧……"
话音戛然而止,白玉镇纸坠地迸裂。
李明月突然上前抓住苏珏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节:"所以苏先生才不想青史留名?"
他眼底泛起血丝,声音夜带着颤抖,"苏先生!朕不觉得你是始作俑者!朕难道不是悖逆者吗?"
“是吗?那陛下方才的犹疑算什么呢?”
窗外惊雷炸响,雪粒子噼啪打在琉璃瓦上。
苏珏望着书架阴影里那套尚未装订的《新元纪事》,忽然觉得荒唐。
这些曾由他亲手编纂的史册,如今倒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
"陛下。"
他缓缓跪地,官袍下摆浸在泼洒的墨汁里,"臣今日来,原是……"
话未说完,喉间忽地腥甜。
血迹溅在青玉地砖上,竟与朱砂混作一处。
李明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二十年君臣,他从未见过苏珏这般形容——素来梳得齐整的鬓发散落几缕,衬得面色愈发苍白如纸。
记忆里那个在琼林宴上挥毫作赋的状元郎,如今成了史册里墨迹淋漓的权相?
"这些……"
苏珏突然起身,广袖扫落满架典籍,"这些劳什子,原就不该存世!"
他抓起烛台掷向,火苗瞬间舔上《新元纪事》的书页。
青烟腾起时,有宫人尖叫着要取水,却被李明月厉出声喝止。
"让侯爷烧!"
李明月的声音裹着雷霆,"把有记载侯爷的史册都搬来!"
他抓起一册《谏疏集》投入火中,飞溅的火星落在苏珏肩头,"苏先生不是最擅焚书灭迹么?今日朕看着你烧!"
烈焰吞噬着百年楮纸,将《盐政考》里的江南烟雨化作灰烬。
苏珏望着飘向藻井的余烬,恍惚看见去岁文华殿的晨光里,李明月捧着新修的《河渠志》对他说:"待天下河清海晏,朕要亲自为苏先生作传。"
而今火舌卷过"苏珏"二字,将未竟的誓言焚作满地残灰。
史官朱笔终会化作焚书的烈焰。
……
太极殿外,天光大亮。
苏珏一身释然推门而出,将万千喧嚣掩入身后尘埃。
这一生,他送走了太多的人,见证了太多人的落幕。
现在想来,最开始葬送的便是那个名为“苏玉”的灵魂,即使他不愿承认。
“怀瑾,天亮了。”
晨光熹微,照亮了山河无恙,却再也照不进苏珏的内心。
亡国亡亲,亡师亡友,最后的信仰也离他而去。
他这一生何其可笑,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