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故,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后,唐璃便日日一副欲哭无泪之态,竟连赏花雅集也一应推拒。
唐璃与其侍女每日无非谈些日常琐细,清莲没有听得他话。
二人虽同住一院,井水不犯河水。
与梁文汐周旋数日,又借着朱蕊的口探得都城贵胄名册,再与清莲假意出门散心,暗自将诸人容貌逐一记下。
待诸事稍毕,怀钰得暇便往太子府探望宋赟,路上遇着那人,之前被宁瀚擒回的那名南夏探子,宋安的旧部,唐羡好等人的师兄,简舟。
他此刻衣着褴褛,蓬头垢面,髭须丛生,昔日翩翩公子形貌尽失,怀钰险些没能认出来他。
行过他身侧时,怀钰悄声道:“城门右侧雅肆相候。”只能将探望宋赟之事暂搁,折身而去。
雅肆靠近城门,人烟辐辏,喧嚣往来,是相谈不易惹人生疑的去处。
怀钰择了楼上临窗的雅座,约莫隔了半炷香,二人一前一后入内,清莲则坐于另一桌,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动向。
“郡主。”简舟抱拳见礼,便撩袍径自坐下。
“好端端的,你怎被宁瀚擒了去?他们故意放你离开,你心中想必也清楚。”怀钰眸色带着探寻。
简舟一拳砰然砸落桌面,压低声音恨恨道:“有人走漏风声,有宋辑宁的人混入我等之中,未及探明。”
怀钰并不知晓勉之派简舟往并州所为何事,此等行事怀钰不便过问过多,怀钰将心中所想细细道出:“万一哥哥疑心是你呢?太子府的众多死士之中,唯有你曾与大昭有所瓜葛,且宁瀚铁面,从无纵放他国细作的先例,你的嫌疑确难洗脱。”
“郡主,在下的为人,郡主是深知的。”简舟指节捏得泛白,“他们不只为探查我行踪,更是为置我于死地。”可他现下已无退路,以勉之的戒惕心,必会除他以绝后患。
怀钰将一袋沉甸甸的银两递与他,“好生捯饬自己一番罢,此刻去追开赴容守郡的军伍,拼死戴罪立功,哥哥或可念你忠勇,留你一命。”怀钰面色恳切,“你若就此身死,如何对得起当年舍命护你性命的母亲。”
“郡主,抱歉。”简舟哽道。
怀钰淡淡苦笑,“该道歉的原是我,若非当初力劝你追随宋安,你母家不致惨遭戎人毒手。”
昔年在边城时,宋安看中简舟才能,彼时官场积弊,贿赂成风,简舟无财可通,一直处于官员候补名册,因而简舟将宋安起初给予钱财的行为视为侮辱。
“郡主言重,上报家国,下安黎庶,此乃在下平生夙愿。”
“既为夙愿,为何决意背弃宋安,另择新主?”此问盘桓怀钰心头多年,她之前因着内心逃避真相,从未向简舟启齿。
忆及宋安昔日提携他,简舟面露痛色,“报国是为黎庶能得生机,能攀一阶安稳,然先帝所做所为悖逆初衷,失信在先。”他后知后觉,不过是中宫与权势的博弈。
怀钰喃喃:“为何你们皆这般说他。”难道真如父亲所言,她受了蒙蔽。
“什么?”简舟没有听清,继续委婉道出叛离宋安的根由,“郡主,若初时心存利用,即便此人后时剖心相待,也是悔过之念,而非真心,一旦触及惠利,难免重蹈覆辙,再作利用。”
怀钰被他所言触及内心,若起念不纯,往后如何避得开利用。
二人对酌斝中甜酿,却皆觉着舌底泛苦,怀钰忆起边城岁月,与众人举杯共饮,她何等快意,当年春风满面,何曾拘于闺阁礼仪,可惜再回不去。
怀钰告别简舟时,嘱他:“若哥哥决意除你以绝后患,你且试试能否逃脱罢,生途虽艰,终胜黄泉长眠。”
留着性命,才有来日可期。
简舟默然,没有应下此言。
除之以绝后患对么,怀钰不以为然,然乱世之中,只能舍小舟全巨舸。
“来都来了,随我出城走走,散散心罢。”怀钰望向城门上“丰鄞”二字,朝清莲道。
丰鄞尚且太平,百姓往来于邻邑贸易过活,怀钰随身带着出城令牌,守城的兵士验过,恭谨道:“郡主请行。”
“郡主出城散散心也好,奴婢瞧您近日忧心的紧。”
城外市声犹在,人烟尚稠。
怀钰畅言:“若能日日如此多好呀。”
行至马车当铺,怀钰递与清莲银钱,让清莲租来一辆车窗开阔的马车,向城外远处郊溪驶去,怀钰见清莲执辔从容,车驾平稳,开玩笑道:“看来往后不必再雇车夫,你驾驭马车颇为稳当。”
至郊溪,怀钰扶着清莲手臂跃下马车,二人行过一段小径,穿过树林,踏上茵茵芳草,四周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偶有彩蝶翩跹掠过,一旁清溪潺湲。
行至溪畔,怀钰俯身蹲下,掬起一捧清冽溪水,泼洒面颊,丝丝凉意沁入,身心轻松不少。
清幽之中,周遭树丛草隙间掠出数道人影。
怀钰指尖瞬间扣紧袖箭,戒惕地回身看去,不会如此倒霉罢,出城散心也能遇着刺客,她在南夏除却三皇子,并未开罪旁人,三皇子现下自顾不暇,应该没有余力派人刺杀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