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蕴蘅自斟一盏清茶,倚靠窗棂,眸光低垂,望向楼下街衢,柔声道:“家父已随储君前兵发守郡,谢侯那头,也已启程奔赴泸江,一切皆如陛下所期。”
常颢将小斝稳稳置于桌上,眸光直直锁住乔蕴蘅,似能直透人心,声线沉凝:“蛰伏南夏经年,你所知仅止于此?倾囊相授于你,真是白费功夫。”
乔蕴蘅嗔他一眼,这人说话惯是如此直白恶心,与他共事当真膈应,“常大人还想知晓什么?昔日所得,事无巨细,我皆已悉数密报于陛下。”
略顿片刻,乔蕴蘅正色续道:“此地君主宠信章安妃,有易储之意,四皇子过继章安妃膝下,朝中肱骨重臣依旧偏向储君,新党则多依附章氏外戚,为其羽翼。”
见常颢若有所思,乔蕴蘅两手蓦地按上桌沿,盏中清茶应势轻漾涟漪,乔蕴蘅微微倾身,眸光直刺他,讥讽一笑,“陛下命我此后如何行事?所谋之事,重要至陛下不惜性命亲入南夏,单单商榷密径,我看未必罢?”商榷密径一事,事先已有探子稍作知会于她。
“陛下之意,岂容你我揣度?”常颢压低声线,臀下软垫不着痕迹后移些许,似是不堪她身上浮动的脂粉气,嫌弃地抬袖掩住口鼻,“闻谢侯世子与陇安郡主筹婚一事,陛下命你从中作梗,断其姻缘,万勿让侯府与荣王府一心。”
乔蕴蘅怪声怪气:“我还有这般能耐?陛下与常大人真是抬举我。”念及谢侯杀伐果断,她贸然撞去自寻死路么。
“陛下已有圣断,命你修书令尊,以功叩请君恩,求一纸赐婚诏书,届时,你与陇安郡主同入侯府。”常颢噙着精明笑意凝视蕴蘅。
“陛下承诺过,只探政令,绝不让我有损清白。”乔蕴蘅面上笑意顷刻消散,“望你告知陛下,若强人所难,我唯有自尽一死,想必苏衍必不甘休,我可是她亲妹!”她随母亲姓,苏衍则承父姓。
“你与令尊的身份皆为冒充,既如此,与你清白何干?”
乔蕴蘅微微舒气,“总归,仅需致使谢世子与陇安郡主婚后离心便可?”见常颢淡笑不语,乔蕴蘅震惊,“总不至迫得二人和离罢?那我岂非罪孽深重!你根本不知,坊间如何传二人青梅竹马,情深……”
常颢冷声打断她:“断其姻缘,则为二人反目,与和离与否无涉。”常颢从腰间鞓带?抽出一张纸笺,递与乔蕴蘅。
乔蕴蘅面露惑色,徐徐展开,其上墨线勾勒,怀钰小像。
常颢嘱咐:“陛下在意此人,念之甚切,此人现下匿于城中,你身手了得,务必寻得她好生相护,事成之日,我会遣人接应你周全离开。”
至于潜入宫中的其余细作,注定是弃子命途。
乔蕴蘅抬眸掠他一眼,又垂眸细审画中容颜,搜遍记忆,她未见过此人,况乎她许久不居平阳,更无从知晓大昭后宫之事,乔蕴蘅皱了皱眉,宋辑宁该不会是,今于南夏遇见此人,而后见色起意罢……
见她神色游离,便知她在思绪些乱七八糟的,常颢屈指抵唇,低咳数声。
“我明白了。”乔蕴蘅将小像折起,纳入腰间锦囊,“我这人做事儿,常大人还不放心么?”
此言不差,乔蕴蘅虽说面上常无正行,喜言笑,然毕竟与苏衍一母同胞,苏衍那般造化,同承严父慈母训诲,乔蕴蘅自是不会差了。
乔蕴蘅敛去戏谑神色,正身端坐,肃色低声道:“且观常大人尚有垂询,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细作行径之中,下策莫过于传信,极易败露形迹,晤谈较辗转密传信物回平阳,自是少了隐晦难猜。
常颢自是问话不少,乔蕴蘅现下的“父亲”,毕竟掌一州之事,权柄非轻,须知州分上、中、下三等,上州或为商贾辐辏、民生所系之通衢要冲,或坐拥膏腴之地,或为军政要地,其位之重,仅次都城。
清茶氤氲,水雾萦绕间,乔蕴蘅低声细语,将南夏朝野风云、近时诡谲,一应细细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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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三月倏尽,泸江大捷。
泸江空城,无兵看守。
羌国蕞尔小邦,南夏兵力远逾羌国,加之谢侯韬略过人,夺下泸江自是不在话下。
宋辑宁决意弃泸江之时,便同时密遣苏衍一月内将泸江在籍黎庶悄然徙往文县,现下泸江那些口诛笔伐他的人,或乃他国逃难而来的贱民,没有户籍,这些人不下万余;或系邻邑黎庶,未察真相,然不足为虑,悠悠众口,自有泸江黎庶替他正言澄清,半个时日缓释而已。
捷报抵入丰鄞城中,怀钰闻之,却不似众人那般欢忭,她心中实是担心父亲安危,念及三月前见宋辑宁飒然,他素来筋骨强健,料应无碍的。
清莲柔声宽慰:“侯爷毕竟戎马半生,谨慎更甚旁人,必会逢凶化吉。”
于南夏,岂止泸江一城之捷。
清莲噙笑续道:“且殿下妙计已成,容守郡现下人心浮动,民怨鼎沸,皆斥安仁君主不仁不恤,不顾黎民百姓死活。”
“安仁?”怀钰闻言微怔,面容浮起些许疑惑,“怎会是安仁。”居然既无关南夏,也无关大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