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宫,章安妃面上笼着一层寒霜。
章安妃手持银剪,眉心深蹙,对着盆中矮松便是一阵狠绞,愈剪愈用力,口口声声在她面前说忌惮谢侯,忧心荣王,最后还不是允他们结为姻亲,而她不过召唐璃入宫叙话一回,便被他申饬不安分。
侍女见势不妙,夺过银剪,这侍女是她从母家携来的,章安妃虽恼,到底未予计较。
侍女双手捧上楠木匣,启开盒盖,一颗东珠赫然呈于章安妃眼前,其珠圆润饱满,细腻莹润,为采一颗付诸千人性命,侍女道:“中宫那位都没有呢,唯此一颗,陛下独赐娘娘,陛下待娘娘,自是情深意重,朝堂的事,陛下必是有心裁度。”
章安妃闻言,心头郁结稍解,唇角微扬,俏声道:“也对,本宫有的,她皇后何曾得见?她有的,本宫瞧不上,左右不过赐婚而已,且看来日,走着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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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倦灯残,星星自散。
近来眠多,怀钰每每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被魇梦惊回,睡得不安生,好不容易今日得了个囫囵觉。
赐婚之事,怀钰竟是最后一知晓的。
清莲本来踌躇着想委婉些,思忖半晌,终是直言:“陛下,赐婚恩诏书,命三人……六月初九完婚。”
怀钰接过她奉上的清茶,润了润喉,最近不知怎的喉间总是干涩,“哪三人?”怀钰睡眼惺忪,笑意恹恹,“赐婚便赐婚呗,你这般惶急作甚?”
“陛下令荣王之女与交州刺史之女,共嫁宣平侯府!”
茶盏倾侧,灼烫的茶汤泼洒而出,怀钰浑然未觉,茶盏脱手坠于地垫,地面铺着软软的地垫,发出一声沉沉闷响。
“哎呦,郡主!”清莲心下一惊,急忙抽出尺素,近前为她拭去指间淋漓的茶汤,怀钰近日总是这般神思不属,“你怎的将茶汤往手上浇?”清莲既心疼,又恼她伤及自身。
“何时的事?”怀钰平静问道。
“昨日午时。”
怀钰眸光移向窗棂,天已全黑,今夜天清气朗,一轮皓月当空,清辉漫洒。
清莲见状添道:“你昏沉不醒,睡足整整一日辰光,现下已至寅时。”
怀钰抽出清莲正擦拭的手,指尖轻抵额角,缓缓揉按着太阳穴,“我原是想借那纸婚约暂作傍身,以荣王对陇安的宠爱,定会允准陇安延宕婚期,怎的便忽而恩诏赐婚了?”怀钰心下只觉颛孙彻太闲,他人姻缘,何劳他横加插手。
清莲问道:“郡主作何打算?”她其实想说她们带着银钱隐世,此后不问世事,然则临安侯处于大昭朝堂,怀钰又以其祖母遗泽为凭,与勉之换得他日一诺,知晓勉之诸多隐秘,更遑论纪氏上下百余口性命,一走了之,这些人于南夏没有庇护更为危险,万一再落入宋辑宁手中,行那诛般强迫,怀钰只怕真会……清莲不敢再想。
此时离去,焉知勉之及其部下会不会杀怀钰灭口,荣王若知晓怀钰并非陇安,震怒之下只怕……且外面欲除怀钰的戎翟之人不占少数,当初怀钰可是致使其几员大将折戟沉沙,狼狈数载,此恨岂能轻易消弭,况乎乱世飘摇,说不定隐居之地战乱遂起,求一隅安身立命之所,谈何容易?
脱身,既已深陷其中,脱身谈何容易。
清莲见怀钰默然,肃容提醒:“诏令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怀钰赤足下榻,往桌案走,清莲自觉替她磨墨。
怀钰轻叹,“托人传信哥哥罢,我现下如何逃得掉?况乎,我已无处可去。”她不愿再归返大昭,不愿再踏入那充满欺瞒之地,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荆棘丛生她也要走下去。
清莲几近恳求:“姑娘,我们归返大昭罢,回边城,回侯府,侯爷定会护你周全的。”清莲唤回昔日之称,昔年居于边城时,便是这般声声“姑娘”,唤得亲切。
怀钰笔尖凝滞,“此话,以后休要再提,没有我在,父亲或可更为周全。”不会因她居于宫中,被忌惮、被那些有女为妃之人坑害。
怀钰思及此,说来,宋辑宁姬妾之多,她昔日竟未觉。
“陛下恩诏,断无收回之理,哥哥只怕爱莫能助。”怀钰转向清莲一笑,声音带着病弱的执拗,“我既然一直病着,便须长久静养,明白么?添宣平侯府庇护,护我、护纪氏满门,是条可走之路,待他日哥哥事成,我必能求得和离。”
她借势利用他人,若真有天惩,罚她一人即可,只求不要祸及她的亲族。
清莲默默接过墨迹未干的信笺,晾于梨木架上风干,“唐羡好已归返丰鄞,今日来时,见郡主未醒,便未惊扰,郡主明日可愿一见?”
“不见了吧。”怀钰自知逃避,“你去好生歇着几日罢,照顾我这么些时日,我已好多了,唤朱蕊来便是。”
唐羡好每每来见怀钰,所言多为勉之嘱托,唐羡好颇有才干,然怀钰心下总觉与她合不来,观念不合。
清莲未再多言,默默理毕桌案,片刻,将墨迹干透的信笺仔细纳入信封,侧首看向床榻,怀钰气息匀长,怀钰而今愈发沉静,看似诸事皆容,忆及昔日,怀钰若遇不喜之事,即刻便蹙眉寻侯爷诉苦、觅夫人讨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