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波睁开了眼睛。
他还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尾指指尖动了动,洁白圆润的指甲勾住了一小截布料。
光滑柔软,针脚细密,末端和胸部都有破损——那个人在他昏迷的时候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穿在他身上。
多此一举。
魔神没有必要穿上人类的衣服。
尽管想法如此,嘉波依旧没有脱下覆盖全身、一看就不合身的衣服,他吃力地站了起来,衣摆坠了重物,和莹白的脚趾一同落在细软的沙地,留下一串浅浅的印记,是一枚筹码。
环视一圈,那个人不在。
沙漠,无穷无尽的沙漠包围住了他,每一个沙丘都有着同样的弧度,每一缕风都是冰冷的哀鸣,那燃烧一切的诅咒已经褪去,回到他的身体里,他看不见吞噬生灵的黑泥,也听不见人类临死前的疯狂呓语。
自然永远比神明更加无情,无尽的沙在潺潺流动,掩盖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嘉波在原地站了一会,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没有家。
即使妈妈和父亲大人告诉过他,神爱世人,应当与人为邻,爱他们复杂变换的本性,爱他们或紧密友爱或残忍敌对的关系,前者叫做家人,后者叫做敌人。
但沙漠里已经没有人了。
没有人,也就不用爱人。
不用爱人,魔神的诞生便没有意义。
嘉波在原地想了一秒,就随意找到一个角落蹲下,就在苏醒地方旁边的岩石,他像埋藏在沙漠里最古老亘古的雕塑,不见动弹,眼神没有焦点,看着远处的沙丘被风吹走,然后又一轮风吹拂,形成一片新的沙丘。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感知范围里出现了一个人。
是那个人。
是谁都无所谓,人类本质在他眼中和一片沙丘、一株风滚草都没有区别,之所以记住他,大概是因为他会说话吧。
很聒噪,不怕他,还会要求他回应。
嘉波不想回应。
他不想说话,只想做一块沙漠里的石头。
。
在嘉波睡着的这段时间,那股包含恶意的汹涌黑泥便缓缓褪去,像倒流的潮水重回母体的怀抱。
砂金将外套脱下,盖在他身上,那枚买下他的筹码就放在手边。
他的死敌看上去太瘦弱又太苍白,还没有他的腰高,蜷缩着身体,仿佛一个婴儿躲在羊水的姿势。
外套经历过一番猛烈的蹂躏,被火烧过被子弹击穿过还被小刀在胸口划开过一个巨大的破口,将镂空的黑桃图形撕裂得看不出原貌,仿佛与它有什麽深仇大恨。
砂金好笑地看着嘉波将外套蒙住了头,细软的白色长发恰好从破口中流淌而出,大小刚好合适。
“好好好,嘉波,你说你对我的衣服那麽仇视,是不是为了最后便宜你自己。”
酣睡的神明不理他。
“随便你,”砂金对着一个熟睡的嘉波说话,“你就在这睡到冻死吧。”
砂金走遍了附近局域,拜茨冈尼亚-IV的生活经历所赐,他穿梭在沙漠如若在自己家中的后花园,能记住每一片沙丘,多远都不会迷路。
绕了很久,他都没有找到人类生活的痕迹。
从前或许是有,但都在那场铺天盖地的黑泥之后,被掩盖在了风沙的深处。
他不得不又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