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波望着空气中的一点,那是砂金离开的地方,紫色的梦在他眼前扭曲了一秒,而后就抹去了凝望的背影,如同他从未存在过。
金色的歌缠住了发梢,嘉波顿了顿,收回所剩无几的精气神,往来时的方向走。
他要在这里等砂金回来接他。
生命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个目的,嘉波是一只愚笨的人偶,没有了影子,遗留在原地的是一具被思念填满的空壳,这让他觉得空虚,嘉波不知道该怎麽将思念从身体里拿走,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但他不会缔结眷属契约,也不会唱歌。
回到兰那罗的队伍中,像一只笨拙的银色小鸟。
兰利迦跳到嘉波的双膝中间,他要向巴螺迦的王传递新的想法,首先要告诉巴螺迦王成为树是所有兰那罗都向往的事情,是每一个兰那罗的愿望,巴螺迦(沙漠)没有树,巴螺迦王可以成为第一棵树,把自己种进地里,根须深深扎入泥土,和土地、风、天空永恒地融为一体。
可惜,兰利迦准备好的一大段话都没有说出口,白色的身影在视野的另一端出现,那是他们的母亲和唯一的神。
歌声停止,金色音符消失不见,所有兰那罗围上去,叫着千树之王的名字,包括兰利迦自己。
嘉波也抬起头:“雨林的王,有事吗?”
快乐会传染,此时此刻忧愁从眉间抹去,至少无法从表面看出低落的端倪,嘉波平静地看向大慈树王,眼里是潺潺流水的小溪。
花神和赤王捏造的时候,一定将这世间所有美好都堆砌到了他身上,他不仅是一个背负着枷锁的人偶,一个继承了沉重职责的新神。
他也是一个被无言地爱着的孩子。
“没什麽事。”大慈树王摇摇头。
沉默里,兰那罗安静地围成一圈,她坐到嘉波身边:“嘉波,你喜欢人类吗?”
嘉波停顿了一下,说:“不喜欢。”
他是不爱人的魔神。
嘉波想,人类不会爱一个数次让影子失控的魔神,那魔神也不会爱一个自己无法保护的种族。
所以他不喜欢人类,从来没有。
“我猜也是呢。”大慈树王说,她换了一个问题,“那嘉波,你想成为人类吗?”
“人类是一种复杂的生物,他们狡诈贪婪的同时保有纯真,身体脆弱却拥有坚强的意志,人类不会出生时便被无可奈何的命运裹挟,他们生来自由。”
大慈树王问:“如果给你一个许愿的机会,你愿意成为一个人类吗?”
没有影子,也没有魔神的职责。
不必放逐自己,不必经历离别,不必强求自己与他人为伍,只做一个旁观者的话,就不会有受伤的可能性。
“……应该是愿意的吧。”
“那真是太好了。”大慈树王微笑着说。
金色的光在树梢缓缓升起,取代了原本弥漫整个梦境的紫色。
好像他们明明身在梦中的雨林,外界的沙漠却侵蚀了它,将树木也染成了一望无际的黄沙。
嘉波想,他诞生最初的职责是控制影子,引导人类,现在这种职责被宣告是错误的,甚至他的存在本身都是一种虚无,一种谬误。
影子是不该存在的东西,作为影子容器的他也是不该存在的魔神。所以,他的职责变成了带着影子离开人类。
实际上,嘉波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往哪里,要离得有多远才不会让来自深渊的禁忌知识伤害这片土地,提瓦特就是他对世界和宇宙的全部认知,它没有荒无人烟的角落,至少在嘉波的印象中没有。沙漠和雨林在大陆的南面,极北的冰原,极东的群岛,还有西边的火山都有人类的脚印。
往上是天理居住的天空岛,或许只有往下,往地下,直到人力无法到达的地心深处,回归混沌的中心,才会将他的危害性降低至最小。
“等完成我的职责,我就能变成人类吗?”
“你会的。”大慈树王说,“而且很快。”
就在这时,整个梦境忽然抖动了一下,一粒石子投入水中,镜花水月的空想到了摇摇欲坠的时刻。
——更多的金色在蚕食这片梦境,嘉波看见了倒悬在天空的黄沙。
他立刻站起来,头顶的兰利迦被撞个正着,像一颗坠落的果实,翻滚着遥遥地飞了出去。
嘉波来不及道歉,他仿佛意识到了什麽,声音和梦境一样快被击碎,颤抖着说:“砂金在做什麽吗?”
“按照自己的意愿,他在进行一场注定惨烈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