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规定得很好,比如不准强制民户养马,且养马户可减免部分税赋;比如定了年限,只需要养十年十五年就可以了;还比如,朝廷会给你发养马钱,一匹给钱十千,民户可以随意使用自己养的马耕地驮载,只要不把马养死,就不需要赔钱。
但实际操作,这就是个抢钱的勾当。
说是自愿,其实是强制摊派。
说是减免部分税赋,实际上没有任何优待。
说是发了养马钱,实际上一匹马的饲养费用至少需要三十亩地,钱十千远远够不上养马的花销,且不到当时马价的十分之一。
说是只需要养十年十五年就可以了,实际上,消息发到地方,京东路变成了以八年为限,京东西路以十二年为限。
这还不够,地方长官肯定要表明自己有政绩,自己治下百姓很擅长养马,好的,京东路又变成六年为限,京东西路变成十年为限。
但是地方长官还不是最下面的官员,他们之下还有官呢。
这些官也要表现啊!好的,京东路民户养马,五年为限,京东西路民户养马,七年为限。
层层加码。
五年,马才刚从小马驹养成年没多久,百姓光养马了,没时间享受到驱马耕地驮载的好处,就得把马还回去。
而且,除此之外,官府是能无偿征用这些马的。征用了之后,马受伤死亡,是养马户赔钱,征用后不还也是常有之事。
就这样,百姓不起义谁起义?
封建社会?
哈?
陆安对此,只能用沉默来压制胃里的恶心感。
并且听着赵松年和房州知州一边跟她科普这些事,一边极力委婉找补:
虽然这些钱最后是收给皇帝用的。
虽然不少人能看出来这就是皇帝用来捞钱的手段,底下官员只是在给皇帝背锅。
虽然可怜了忘秋先生试图变法让大薪变得更好,但奈何新法一下发到地方,就被恶意地激进执行细节,好处别人拿了,恶名忘秋先生背了。
但是……
但是吧!
皇帝是无辜的!是受到奸臣蒙骗的!皇帝的心意是好的,他推行保甲养马法是想要给百姓福利,和百姓共赢!都赖奸臣只顾着捞钱,违背皇帝圣意,苛刻百姓,乱国家法度!
——现在先帝两腿一蹬,仙去了,留下柴稷看着京东路和京东西路轰轰烈烈的起义干瞪眼。
你要是留下钱也就算了,问题是,先帝把钱也花光了,只有烂摊子留了下来。
陆安胃里的恶心感越来越重了,透过史书看这些事和与这些事共处一个时代,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当然没有心疼柴稷这个锦衣玉食的皇帝,她心疼的是被抢钱的百姓。
但此时此刻,她只能拱手对着二位长辈道谢:“某知晓了,某游学时会避开此二路,以自身性命为重。”
于是再继续闲聊,聊至深夜,索性在赵松年家中住下,一夜无话。
赵家客房的院子里种了会冬季开花的树,陆安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是清晨起来开了窗后,见地上落满花瓣,一地香雪,便知昨夜刮了狂风。
天地间孤零零一片雪,孤零零一棵树,孤零零的窗后是孤零零的一个穿越者。
随后是敲门声。
侍婢们听到动静,得到准许后鱼贯而入,伺候陆安刷牙洗脸,为她系上外袍。
她看上去好像又不孤零零了。
她的脸上也挂上了友好的笑容,在赵松年家中用过早饭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等待学生们向她交上三年计划。
——今天正好是第十天,是交计划的截止日期。
“先生!!!”
一群学生涌了过来。
他们有的在计划里写了建议这三年田地里依次种什么作物可以收获利益最大化;有的在计划里详细描述了应该挖几口堰塘来供水、挖堰塘在什么时候挖不会耽误农时;有的还说,只靠种粮食卖粮食百姓难以养活自己,既然村子近河,可以找个地方修个码头,吸引船只停靠,然后再把村子组建成提供食宿的落脚之处,如此便能多挣一份食宿钱了……不过不管是什么计划,其中必然有农业基础设施的打造。
学生们看着陆安,眼中满是期翼。